殿内。

邢中天透过细缝看见李公公去搀扶邬公公，也看见了明明起身都吃力的邬公公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哼，一个两个的，这人生出来的儿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邢中天奚落完才想起来一件事，他刚才一不小心好像将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太子……有些日子不见了。”荀帝幽幽无力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既然这么想念，那你刚才怎么不让他进门？”邢中天边回话边转身朝里面走去，在床榻不远处站定后继续说道，“你可别说因为我，我告诉你，我根本不会在意。”

“你，恨朕吗？”荀帝抬眸看向邢中天，这个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少年。

这些天的期盼，这些年的坚持，上天终究没有薄待了他，或许，这也是上天唯一给他的一丝安慰吧。

邢中天并不知道荀帝在想些什么，他真的恨吗？或许吧，或许是纠结的，或许是无奈的，或许更多的是平静面容掩藏下的不知所措。

若是说一开始还持有怀疑，可是在见到真人后邢中天就再也无法怀疑什么。

两个人如此相似，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邢中天逃避荀帝的眼神，也没有回答他恨与不恨的问题，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

“你，靠近些，朕想要好好瞧瞧。”荀帝的语气略显得卑微，这完全不像是一位帝王该说的话。

邢中天思索着如何拒绝，可是见荀帝老态龙钟一副病重的模样一时心软了。

罢了。

瞧瞧就瞧瞧吧，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瞧几眼不痛不痒也少不了一块肉。

邢中天边腹诽便走至床榻前，任由荀帝打量自己，只是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有什么好看的？”

荀帝混浊的眼神此刻更是模糊不清，泪水挡住了他的视线。其实，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不过，能在死前看见孩子回来，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真的很像年少时的自己。

荀帝坐靠在床榻上，抬手想要抚摸邢中天的脸庞，可是不知是看不清还是距离的原因，他始终摸不到。

“你的，眼睛……”

邢中天皱起眉头，一只手挥舞着问，“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只是看不大清了……”

荀帝抬手触碰自己的眼皮，苦笑说，“朕病了，为了能等到你朕服用了一些药物，眼睛也大不如从前了……”

“什么药物？”邢中天下意识发问，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明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该吃的早就吃了，该喝的也早就喝了，现在问又有什么用？

邢中天一颗心隐隐约约有被揪着的疼痛感，他不确定的抚摸胸口时却忽然摸到了衣服底下的东西。

“有一件东西你或许会想要看一眼。”他说着摘下脖子上的玉佩亲手递到了荀帝的手心里，“那个……哥哥说这块玉佩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你看是不是，免得弄错了。”

这句话放在任何人的身上或许就是人头落地的大罪，一个小小平头百姓在帝王面前这个那个，既不下跪也没有尊称，这恐怕死八百次都不够。

邢中天也明白，因此“那个”这两个字说出口时才会支支吾吾，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圣上？父亲？还是爹……

倘若自己毫不知情，倘若今日只是简单的入宫面圣，他自然会跪下称呼一声“圣上”，不仅会跪下，他还会说各种拍马屁的话。

偏偏，这次不是普普通通的召见，这次是一对从未见过的，存在可能的，所谓的亲父子俩的第一次见面。

十几年前生而不养丢弃亲生孩子，十几年后病榻前垂危又想要见被遗弃的孩子，这孩子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

邢中天不敢说不恨，可是若说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荀帝的注意力都在玉佩上，他颤抖着翻看玉佩，不敢置信中又带着无尽的悲伤。

“这，是朕第一次尝试雕刻玉佩，朕一共花了三天的时间，这么丑，你娘亲却很喜欢……”荀帝哽咽了，眼泪也顺着眼眶落下。

这块圆形白玉佩上雕刻的是普贤菩萨，虽然很少有人能看出来是什么，可这却真的花了他不小的心思。

“她说扔了，朕信以为真……”

“原来……”

邢中天看到堂堂一国之君睹物思人的模样不由得心软了下来。这一刻，他相信娘亲曾经拥有过这个男人的心。

“你们……”邢中天开口想要问，可是又不知从何问起，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荀帝还沉浸在悲伤当中。

邢中天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从未想过爹娘是谁，干娘也从来不说，原以为这辈子只剩下哥哥了，谁知，邬公公却忽然找上门……”

“我内心非常抗拒，我也并不想见所谓的父亲，哥哥却让我回京见你一面，哥哥的话我不得不听，如果……”

荀帝忽然紧握手中的玉佩打断道，“孩子，你想不想做皇帝？”

这并非是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是这些日子深思熟虑过后的决断。

邢中天大惊失色，他仿佛失聪了一般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想，总之他内心反复否定了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孩子。”荀帝长舒一口气，人也精神了几分，“朕要委以你重任，这江山朕就托付给你了。”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你，你能不能清醒一点？！”邢中天吓得连连后退。

皇帝？

谁？

他？！

哈哈，他当皇帝，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还有，到底刚才哪一句话说了他想做皇帝？！简直莫名其妙！！

邢中天缓过劲来仔细端详荀帝，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难不成脑子坏了？”

若是病因在脑子上面，也不知闻达有没有办法医治，闻达最喜爱的就是给人医治脑袋里面的病。

荀帝掀开被子吃力地套上鞋，虽状态很不好可语气仍旧坚定道，“朕昨夜已经立下遗诏，等朕……”

死，这个字，荀帝忽然犹豫到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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