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尘确实没有收徒的打算，他把两个小家伙安排好后，吕卿看他们太小还特意吩咐纪兰纪棠两姐妹照顾一二。外门弟子也可以来上课，只是活动范围跟内门弟子略有差距，如果考核通过或有突出表现就可以转内门，所以余雪翎和余翠微下定决心要通过考核。

  兄妹俩果然来上未尘的课了。未尘刚进来就看见两个小娃娃因为个矮占据了前排位置，而师兄师姐正在逗弄他们。

  他像往常一样讲完课正要去吃饭，被他们一边一个拉住了袖子。

  未尘停下脚步，低头：“怎么了？”

  “仙……长老，如果我们通过考核了，可以拜入你的门下吗？”

  未尘笑了一下：“你们可以考虑考虑别的长老，我不收徒了。”

  “可是我听说你以前有一个徒弟啊？”

  未尘摸摸他们的脑袋：“嗯，但是我现在不会再有了。”

  余雪翎眼神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会有的，我就要当你的徒弟！”

  未尘无奈地轻轻拂开小家伙的爪子，声音飘了过来：“你先通过考核吧。”

  ……从此以后余雪翎没有再提过要拜入他门下的事，未尘便也放心了。余翠微跟纪兰和纪棠关系很好，估计如果进内门不会想着认他作师傅，大概率会想选吕卿。未尘也曾从吕卿嘴里听过兄妹俩的近况，无非就是天赋不错也很勤奋刻苦，通过考核的希望很大，但是他们毕竟还太小了，第一年的考核没有通过。

  余雪翎很失落，余翠微却一直没心没肺的，安慰他哥哥今年不行就明年，反正六长老又不会跑。

  第二年，他们依然没有通过考核，此时余雪翎已经八岁了，余翠微小他三岁，他在这些年在苦练之余还要照顾妹妹。幸好余翠微很懂事也很听话，不需要他这个当哥哥的多操心，并且也很争气，理论考核不差。

  第三年，余雪翎终于考进来了，余翠微却还差点。很多长老都喜欢他，毕竟他年岁很轻。他欣喜若狂地去找未尘，拿着那个内门弟子的腰牌，兴冲冲道：“长老！我现在通过考核了！什么时候可以拜你为师啊？”

  当时正值夏季，草木葱茏，未尘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晒草药，余雪翎见状立马过来帮忙，并且熟练地辨识分拣草药。未尘惊喜地挑了下眉毛，眼里流露出欣赏：“看来你知道不少东西。”

  余雪翎谦虚地挠了挠头，帮未尘分门别类地铺开草药后余光一扫，就看见滚滚正蹲在小板凳上舔毛。他为了进第二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准备了小鱼干讨好未尘的猫。滚滚也是个没出息的，三两下就被哄得又露肚皮又喵喵叫，看的未尘哭笑不得。

  未尘没有就此松口也在余雪翎的预料之中，他仍然刻苦地练习着，未尘教授的东西学得尤其的好，一点就通。他有事没事就往第二峰跑，给未尘扫扫地遛遛猫，还不时带给他一些自己做的花环和草编蚱蜢。

  未尘明里暗里都表示过自己不收他，却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个小犟驴的主意。他是真不想这么个好苗子天天围着他转把自己给耽误了，却又实在没什么收徒的想法。

  余雪翎整日整日地黏着未尘，吃饭的时候就端着自己的碗坐他旁边，有什么端茶递水拿东西的小事马不停蹄地去办，变成了他的小尾巴。

  一日夜里，未尘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余雪翎来回奔波的身影，不禁弯了弯唇角。他还未熄烛火，能看见映在墙壁上的自己的影子，未尘看着影子，酝酿着睡意，一翻身，手上突然摸到了个什么东西。他抓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余雪翎送给他的小泥人，未尘随手放在了枕边。这是余雪翎自己照着未尘的模样捏的，不是很好看，但神韵里有些相似。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将将入秋，未尘却觉得自己的屋子里忽然冷了一点。他咳嗽两声，把被子掖得更紧了些，目光投向自己的影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他却并不觉得害怕。

  事实证明，未尘的感觉总是没错的。此时未尘和他的影子中间，站了一个人，未尘的目光穿透了他，便使他微微攥紧了拳。

  这个人，就是陈扬。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五年了，陈扬却并不是第一次来找他。自未尘捅了他那一刀后，陈扬整宿整宿地做噩梦，心情极度低落，人极度颓废消沉。他开始变得多疑，冷漠，稳重，难以再相信任何人，甚至常常突然头痛，感觉有无数把匕首插进他的后背，使他痛不欲生。

  陈扬生平最恨的就是欺瞒和背叛。他的脑子里反复出现未尘的面容和声音，想起来有一天未尘忽然很奇怪地问了一句：“如果我杀了你，你会怎么办？”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相信你不会的。”

  回头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陈扬开始回想未尘每一个可疑的细节，往日他忽略的种种异象又浮现在脑海。他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就是初回蓬莱岛被陈骄旧部追杀四处逃窜的时候。他必须永远不停地逃，直到联系上以前他父亲那边的人。但他还是不能停，他要处心积虑地在鸣琴宫站稳脚跟，还要步步为营地争权夺利。那几年腥风血雨，陈扬每天精神高度紧张生怕被人暗杀，想要那个尊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心思才在蓬莱岛有了一席之地。他并不是不能再当个普通人，但他既然已经想起了这一切，就不会选择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潇洒快活。他开始渴望权力，渴望力量，渴望绝对的臣服和忠心。于是陈扬决定搏一把，去拿回这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所幸，他拿到了，在他们分开的第四年。陈扬登上了羽妖尊主的宝座，在蓬莱岛呼风唤雨。往昔似刃，斫断天真，陈扬开始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学会了管理族群，那些鲁莽的正义和愚蠢的心软他不再需要了。

  陈骄的父亲背叛了他的父亲，陈扬他自己的师尊又联合陈骄背叛了他。陈扬并不是没有恨过未尘，他始终想不通对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到底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他也曾想过报复，但陈扬更多的是觉得疲惫和不解，还有让他痛苦的思念。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会去爱一个背叛自己的人，真是没有道理。

  陈扬还是没忍住，他耗了些灵力化出虚影传送到秀水苑，却发现那里已经变作了空房。他不禁感到难过。

  那些他们的回忆跟筑屋的破木头竹子没什么区别，带不走就算了，扔在山上，让它们慢慢变陈旧慢慢变冰冷，直至被彻底忘记。虚影找去了太玄派，发现了一直跟着未尘的那个小家伙。

  但陈扬发现未尘不打算再收徒，过得也不错，还有点开心。直到他今晚突然兴起，悄悄造访，看到未尘玩那小孩送来的东西，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可是他不想现身，陈扬只想斩断那些纠葛，彼此两不相欠。

  可是他做不到。

  未尘的目光投过来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悸动冒出了头，陈扬恨不能挖出自己的心和自己的脑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是不是自讨苦吃。时隔五年，那种只为未尘而生的愉悦和青涩没有一丝一毫的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叫嚣着演变成更阴暗的欲望。

  就现在，现出真身，把这个叛徒摁在床上……然后呢？质问他？揍他？还是*他？

  陈扬顶着一脑门热意搓了把脸，传回自己的宫殿了。

  这些年数不胜数的珠宝和美人送到他的面前，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只有看着未尘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总是活在淡淡的不安中，每次遇到烦心事都想去看看未尘，只要凝望着那双凉如水的黑眸，什么烦恼都消散了。

  ……唐都转眼间又迎来了冬季，每次天气一转凉，未尘就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待在屋子里烤火，或是偶尔泡泡温泉，除了授课就不会出门。他不喜欢冬天，因为他太容易受凉了，身体在这寒冷的季节里会很难受。

  这天他照例下课去食堂吃饭，打了一大碗热汤，喝得很舒服，吃热乎了就想把大氅脱下。没想到余雪翎还出手制止了他，磕磕巴巴地教育他这样不对，容易生病。

  未尘看得好笑，没想到一阵凉风吹来，他下意识抖了抖，还真咳嗽了两声。余雪翎立马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背，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未尘僵住了。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低眼看着余雪翎，心中有种熟悉的温暖。

  他还记得，那个在义庄过的冬夜里，陈扬也是这样小大人似地看他咳嗽就给他拍背，用这种有点忧虑的眼神看着他。那种忧虑在眼眸中格外清晰，像清水里的游鱼，搅乱他的思绪。

  未尘太怀念这种感觉了，一切与陈扬相关的东西只要有几分相似，他都舍不得放过，只想紧紧握住，像是抓住了岁月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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