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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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士林双眼圆瞪,许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了,留下柔弱的妻子和懵懂的女儿,他至死都无法闭上眼睛,恨不能看到她们离了丹徒城。
一场雪白了江南小城,驸马巷柳家传来几声凄厉的哭声,天明的时候,门头上挂起了幡,柳家老爷柳士林病逝了。
停灵三日后,柳家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郑氏双眼无神的坐在灵堂,内心惶恐,不知未来该怎么办。
柳春珺穿了孝衣,戴了孝帽,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站在灵堂门口鞠躬答谢。
柳家平日往来的亲友不多,过来悼念的人也不算多,未到午时,灵堂就没有多少人了,柳春珺正准备叫起灵,突然听到外头声音嘈杂,紧接着有两个人抬着滑杆进来,上头坐着马员外,头发花白,脸上肉垂了下来,看起来有几分凶相。
“多谢马员外前来悼念家父,孝女有礼了……”柳春珺上前一步,打了一声招呼。
马员外摆摆手让人放下滑杆,手扶着小厮过去给柳士林敬了一炷香。看着柳士林的牌位,他有些心虚,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叨:“柳贤弟,冤有头债有主……”
柳春珺见马员外插完香,忙磕头还了一礼。马员外受完礼却没有走,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晃了晃,轻咳一声道:“柳家弟妹,柳贤弟临终前将侄女托付给了我,要她入我马家为妾,葬礼结束后,我就让人来抬了。”
郑氏和柳春珺如遭雷击,柳春珺嗓子哑了,用力喊着,也只喊出几声气音:“不可能!我爹不可能这么做!”
马员外摇摇头:“你们不承认也没用,柳贤弟签了文书的,衙门也盖了章,不信你们看。”
柳春珺瞪大眼睛,见马员外手里的确是一张纳妾文书,上头的确是爹爹的字迹,下头也盖了官衙的大印,她一阵头晕,险些跌倒在地。
怎么可能呢?爹爹不可能把自己卖做妾,他那么疼爱自己,事事为自己着想,卖了田产要自己和娘亲往金陵去……
想到这里,柳春珺竭力喊道:“不会的,我爹爹只是卖了田给你,肯定是你伪造的!”
马员外眉头紧锁:“我可不敢伪造文书,这上面清清楚楚是你爹的字迹,明明白白是官衙的大印!”
“士林……士林,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说说话啊……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俩啊……”郑氏扑到柳士林的遗体上恸哭,整个人抖若筛糠,恨不能随了柳士林一起去。
柳春珺扶着墙站着,眼前金星直冒,她实在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样。三月底过生辰那日的欢笑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娘亲的痛哭。
“胡说!柳叔叔不可能让珺珺为妾,她早就与我定亲了,你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我要拉你去衙门!”
王东平从外头冲了进来,双目赤红,伸手就要去拉马员外。
马员外带着好几个奴仆,怎么会让王东平碰到自己。王东平年轻气盛,挣扎个不停,死命往马员外身上招呼。
马员外往后退了两步,喘息道:“王小二,你再这样,我可就报官了!”
“谁要报官!县丞大人正巡街,谁要报官!”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众人纷纷往门口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身穿着绿色官服,头戴墨色官帽,脚蹬皂靴,大步迈了进来。
他竭力忍着不去看那小娘子,只盯着纠缠在一起的马员外和王东平问道。
“本官刚才经过,听说有人要报官?谁要报官,状告何人?”
“王小二无故殴打老夫!”
“马员外伪造文书,强抢民女!”
马员外和王东平同时开口说道。
“哦,你们各执一词,那就挨个过来同我说说。”
陈朝安自顾自走了进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勾了勾手叫王东平过来。
王东平跪下说话的功夫,陈朝安抬眸看了柳春珺两眼。“要想俏,男穿皂,女穿孝”,宽大的孝衣孝帽下,露出她一张精致小脸,通红的双眼微肿,还挂着未干的泪滴,因为刚刚哭过,鼻头有些红,更显得可怜……
陈朝安垂眸,心头火热,恨不得此刻就揽她入怀。
“行了行了,本官知道了,王东平只是义愤,并不曾出手伤了人,不予追究。至于马员外,你把那文书拿来我看看。”
马员外将文书奉上,陈朝安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起身在灵堂转悠着,嘴里说着:“好像是真的……”
郑氏闻言忍不住大哭起来,柳春珺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咬着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她正要辩解两句,就见眼前那位陈大人手一松,手里的文书落到了正在烧纸的丧盆里,转眼就被火舌吞灭了。
柳春珺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朝安,陈朝安朝她眨眨眼,随即大喊了一声:“哎呀,马员外,真是不好意思,手一滑,掉了……”
马员外惊叫了一声,连连叹息。陈朝安过去揽着他走到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马员外哼了一声,招呼几个小厮:“我们走!”
形势突然逆转,郑氏忙跪地磕头:“多谢陈大人,多谢陈大人,大人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王东平见状也拉着柳春珺跪下,磕头道谢:“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柳春珺木木的跟着王东平一起磕头,脑海中一直在想着,这个陈大人为何要这么做,他刚刚冲自己眨眼到底是为什么?
丧礼结束后第二天,郑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慨,多亏了陈大人帮忙,要送些谢礼去陈家云云。
“柳家的,老身来道喜了。”
等媒婆说完陈县丞要纳柳春珺为妾,郑氏懵了,一屁股跌倒在地。柳春珺将媒人赶出家门,厉声道:“我已定亲,不会给人做妾。”
媒婆骂骂咧咧走了,不到两日,王家上门来退亲了。郑氏边骂边哭,柳春珺木然坐着,已经想明白了,她起身去拿了信物出来,同王家交换了。
“王伯母,我不怪你们。”柳春珺喃喃说着,王东平的娘眼泪唰的一下落下来,握着柳春珺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两日,陈家又派了媒婆上门,郑氏又要像上次一样把人赶出去。柳春珺伸手拦住了,低低说道:“娘,别赶了,拦不住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就是做妾吗,我去就是了。”
寒风吹动她的衣裳,勾勒出瘦弱的身躯,柳春珺这几日像是已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爹死了,娘立不起来,她只能自己做打算。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怎么办呢?
“你去跟陈大人说,我要见他一面。”
傍晚时分,陈朝安换了一身新衣裳,刮了胡须,精神抖擞去了一趟驸马巷。
柳春珺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衣裙,梳着简单的发髻,辫子上插了一朵白色的绒花,静静站在院子里。
“陈大人安,家父新丧,还请容我守孝一年再入府。”她轻声说着,风吹过脸颊,吹起一缕发丝,落在她的唇角,唇角紧闭向下,寻不到从前一丝笑模样。
陈朝安要她的心思火热,原本忍不了一年。他看着她弱柳扶风的身姿,想着他虽未杀伯仁,伯仁到底因他而死,也就点点头,柔声道:“好,爷准了,你在家安心守孝,有事让人去衙门找我。一年后,爷让人来抬你。”
两个原本无缘的人,生生被陈朝安牵了线,他要的是郎情妾意的红线,只可惜这红线是人血染就,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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