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入城两日后，卫铖余党悉数捉拿，崔光源被关入了刑部大牢。

  卫坚缓步进了刑部大牢，看着双眼血红，头发斑白的崔光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为何背叛父皇？”

  崔光源看着卫坚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殿下……没死，真好。”

  卫坚长叹了一口气，二人原本为君臣，亦是师徒。崔光源学识渊博，尤擅诗词，卫坚的老师虽多，最喜欢的却是崔光源。

  短短四五年，崔光源像是老了十几岁。他红着眼睛，向卫坚讲述了为何背叛他们父子。

  崔光源是浙江绍兴人，太祖晚期南北榜案爆发时，崔光源的大哥崔济源正是那一届的士子。

  崔济源自小便是神童，是绍兴知名的才子，连夺了案首和解元。那年春闱，崔济源中了状元，完成了自己连中三元的梦想。

  跟着哥哥进京赶考的崔光源兴奋的要将这一好消息送回老家，信还没发出去，事情就有了变故。北方士子大闹贡院，说是科举不公。

  此番春闱，共录进士八十七名，其中南方士子八十名，北方士子只有七名！

  太祖震怒，着三法司审理。众人调了案卷后，发现并无不妥，北方士子的文章不仅文理不通，甚至还有白字！

  本案的主审官将案情审理清楚后，北方士子却并不肯认结果，反而说主审官等一众官员袒护主考官和南方士子，因为他们也是南方人！

  太祖想了一夜，终究是偏袒了北方士子，下令处死主审官和状元崔济源，并举行第二次科考……

  崔光源讲到这里时，双手颤抖着，声音苍凉悲怆：“我哥哥，苦读二十载，闻名乡野，原想报效朝廷，却被太祖斩杀，何其怨也……”

  卫坚闻言沉默了，当时南方官员势大，皇祖父处于朝廷稳固考虑，明知南方士子无辜，依旧行了此事，确实失之偏颇。

  “臣受哥哥此案影响，绝了入仕之心，回了绍兴老家，一心醉生梦死，不问尘世。是先帝登基后，亲自派人去了绍兴找臣，抚慰臣，说臣没入乡野乃朝廷损失，臣才于当年参加科考，入仕为官。臣感念先帝知遇之恩，原本并无二心。直到先帝临终前那一年，顺平王夜半入府，抛了几本书册，原是臣在乡野时所做，那时我年轻气盛，用词难免犀利……”

  卫坚听到此处，已经猜出卫铖一党的阴谋。

  “臣原本并不惧，那些诗词虽用词犀利，却也算不上僭越。直到顺平王又拿了几本诗集，明明白白是反诗，怒骂太祖一朝和卫氏皇族，字迹与我一般无二……太祖朝时赵枕鸿一案，只因他整理的文册被有心人曲解，全族三百余人无一生还。我绍兴崔氏，光嫡枝就有一千多人，臣……臣……臣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全族人，因我而死！”

  崔光源伏在地上痛哭，再不肯抬头。

  卫坚知晓了真相，心头却更加沉重：“你该信任我父子，就算顺平王造假了，我父子信你，自然会还你公道。”

  崔光源呜呜哭着，哽咽道：“臣有罪，请殿下赐臣一死。”

  崔光源未必不知将此事上报，也有生还的可能。只是那一刻，或许是想起哥哥的惨死，潜藏在心底的恶念上涌，他做了另外一种选择。

  当天夜里，崔光源自尽于刑部大牢。

  大军入城后，卫坚没有入住皇宫，住到了温家在京城的一处宅子，卫钧却挑了仁寿宫暂住。

  “王爷，咱们进城两日了，明儿怎么也该明正统了，您到底怎么打算的，是要登基，还是要做摄政王？”白丘等人聚在书房和卫钧议事。

  卫钧看着窗外明月出神，半晌才道：“明日朝会，黄袍加身。”白丘几人闻言，脸上露出兴奋神色。

  “王爷，泰安郡王请您到太和殿议事。”外头有人敲门，进来禀告了此事。

  卫钧皱了眉头：“这么晚，什么事？”

  来人摇摇头：“属下不知，郡王说王爷去了便知道了。”

  卫钧静默了片刻，看着白丘道：“皇城防卫在我们手里吧？”

  白丘点头：“王爷放心，皇城尽在我们掌握！”

  卫钧这才放心，带着人施施然往太和殿去。

  太和殿里，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卫坚和睿王站在前头，小声交谈着什么。卫钧到了大殿中，见来了这么多人，心中一紧。

  “南康王来了。集议开始。”卫坚上前站到百官面前，朗声道：“先梁王谋逆篡朝，如今已经伏诛，待新帝登基后，将下诏书，公布其罪状二十四条。梁王余党，皆有刑部和大理寺审理。”

  众人听了并无异议，大殿中回荡着卫坚一人的声音。卫钧站在一旁，心跳加速，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卫坚却大声说道：“臣温怀青，请皇上登基！”

  卫钧一愣，定定看着卫坚，却见卫坚走过来，朝着他和睿王的方向，待走近了，他单膝跪地，拱手大声又道：“请皇上登基！”

  卫坚所跪之人，正是睿王卫铠！

  卫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脸看向众朝臣，却见文武百官皆随着卫坚跪地，大声呼喝：“请皇上登基！”太和殿里回荡着众人的呼喝声。

  大殿里唯二站着的两人，一个脸上一片惊愕，一个脸上一片灰败。

  卫钧看向姜旭龄、杨淮之……这些他以为已经掌握在手中的力量，他们跪在地上，口中呼喝着和卫坚一样的话。卫钧眼前发黑，险些昏倒。

  “这如何行，我怎么做得了皇上……”睿王连连摆手。

  卫坚道：“睿王爷文韬武略，如何做不得皇帝。王爷就藩济宁期间，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有您做皇帝，乃大兖百姓之福。”

  睿王还要说什么，后殿上来几个太监，捧着明黄的龙袍不由分说披到睿王身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卫坚带头跪地呼喊，百官紧跟着山呼万岁。震耳欲聋的呼声里，卫钧慢慢弯下膝盖，开口称万岁。

  待百官商议后登基事宜鱼贯退出，殿里只剩下叔侄三人。睿王，不，如今该叫皇帝了，他看看卫钧，又看看卫坚，不知如何开口。

  卫坚笑道：“天色不早，臣等不耽误陛下休息。”

  卫坚带头出了太和殿，卫钧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卫坚身后，两人到了太和殿外的长廊下，齐齐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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