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为师刚才失控了……腕足细胞一瞬间便控制了大脑……忸、是不是伤得很重？嗓子还在疼吗？”

  那个怪物更加焦急的神情映在璃音逐渐深邃的瞳眸中，滑稽的口癖与语气仓皇的发言犹如噪音般侵入耳畔。

  她轻轻眨去了残留在眼眶内的液体，静默地望了对方许久，复又敛下眉淡声道：

  “我从不敢奢望在您心中的地位，哪怕和其他同学一样都觉得心满意足。现在，我懂了，原来自己连雪村老师的一张照片都不如。”

  她面无表情地叙述着本该搭配哀怨神色的台词，连语调都干涩得像一块在阳光下曝晒的抹布。

  然而很奇异的，她的演绎似乎在这样的反差下变得更加真实。

  大概心伤的时候，原本就疲倦得显露不出任何表情了吧。

  哈……说得好像，自己是在真情流露了呢……

  “……？！”

  眼前忽然被一片巨大的黑暗遮盖，章鱼怪物覆过来的身躯，瞬间阻断了璃音脑内调侃般的念头。

  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几乎要冲散她此刻警戒的神经。

  “璃音……”他的嗓音变得喑哑。

  “嗯？”

  “……没、没什么。”

  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哪怕是否定她方才的言论。

  可是……他没有。

  如此，他此刻颤抖的身躯与声音仿佛全都失去了意义。

  垂在地上的手腕微微颤了颤，随即悄无声息地背至身后。

  璃音摩挲着藏于腰际的某物，心思一点点沉下去，晦暗的眼底深敛着一道精光。

  她有些吃力地前倾身子，将额头贴在了他的肩侧，轻声低语：

  “说起来，我还从未，唱歌给您听呢……”

  突兀的发言令杀老师发起愣，沉默了几秒，他才缓缓答道：

  “如果是璃音的话，歌声也会很美好吧。为师……很想听一次呢。”

  他的语调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平和，尽管其中混杂着其他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啊，是么……”

  对方的答复让璃音十分满意地露出了微笑，“听到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呢。因为——”

  “您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越发走调的狠厉叫声犹如毒蛇般钻入杀老师耳内，紧随其后的，是被那只细腕极速挥出的致命刀刃。

  察觉到异样的杀老师，在刀刃划过衣襟前，便本能地跳离了璃音的攻击范围。

  他微微气喘地直起身子，视线的另一端，少女低垂的眸中闪烁着骇人的凶光。

  “啊啊～残念。”

  少女的抱怨声适时响起，悠闲的语调放在此刻紧绷的气氛中更显诡异。

  她站起身，看也未看，便将手中的军绿色小刀随意抛到了身后。

  慢条斯理地拍打起校服裙上的尘土，璃音歪着脑袋朝杀老师轻笑起来。

  “好奇怪。柳沢老师说，你很在意璃璃子，所以会放松警惕的。为什么还是察觉到了呢？”

  杀老师怔怔地站在那里，胸口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什么，痛到极点。

  “你、说……柳沢……老师？”意识到时，他已经将这个可笑的称呼重复了出来。

  直到她出手这一刻，一切都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自欺欺人地沉沦于她的演技？执掌过太多生生死死的他终归是做不到。

  只是、为什么……想要他的命的话，拿去就好了啊……

  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

  “怪物，你不配念老师的名字。”璃音的面色霎时阴沉了些许，很快又换回若无其事的笑容，“呐，到底是怎么注意到的？是璃璃子的演技太差了吗？”

  还是相同的眉眼，却已经不再是那个熟悉的人了。

  她自称璃璃子。

  ——那个与他有着弑亲之仇的鹤见璃璃子。

  ……

  “因为……你的杀意……太重了。”

  杀老师的腕足隐隐颤抖着，犹如冬日寒风中瑟缩的枯叶。他的声音也是一般的微弱与无力，极力压抑着痛苦道出的语句，如今成了他最大的讽刺。

  【为师早就察觉到，鹤见同学对为师并没有杀意了】

  一切，仿佛是在昨日。

  ……

  日光蜕变得更加黯淡，如雾的浅红色薄薄地覆盖在那只怪物颓然的身躯上。

  那一成不变的笑容里有着清晰而深重的脆弱，竟让璃音无法继续凝视下去。

  胸口的压抑致使她微垂下视线，缺失了血色的手指轻轻抚着脖颈，她喃喃低语：

  “原来是……这样啊。还真是彼此彼此呢。方才为了雪村老师，你也想，像杀死我的双亲那样，杀死我吧？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呢。”

  那只章鱼似乎因痛苦而收紧了腕足，注意到这一点的璃音，发出了极轻的叹息。

  “没能一击毙命，柳沢老师会很失望吧。嘛，无妨……就算不采取暗杀，以璃璃子现在的力量，也可以轻松杀了你。”

  变音设备轻微的变形便可导致震动波频的错乱，如今她的声音扭曲得比方才更加怪异。

  “璃音……你的喉咙，还不舒服吗？”

  璃音终于抬眼看向他，幽深的瞳孔微微放大。

  明明承受着那样的哀伤，却还要来关心她么？

  既然这样喜欢她，为什么那个时候……

  只是回想起那个月光惨淡的夜晚，胸腔中便莫名泛起一股烦躁的波动，让她生出一种要将眼前的一切全数摧毁的冲动。

  “呵、呵呵呵呵。”璃音低声笑起来，不再顾忌地、伸手扯下了那块伪装成皮肤的电路板。

  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她扬起下巴，轻蔑地回视，“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了，杀人犯。”

  充满违和的低哑嗓音从璃音粉嫩的唇瓣中脱出，杀老师已经无暇去在意她说了什么，只心惊地问：“你的声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璃音好笑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轻巧地回答：“有什么关系呢？很符合反派的身份，不是吗？”

  对方怔了怔，双眸忽然陷入了一片无法形容的沉寂。

  璃音微微眯起眼睛，她不懂，为何他此刻的模样让她如此难以忍受。而在她想要打破这份沉寂时，他忽然开口了：

  “有……很多话，为师一直都想对你说。最初觉得时候尚早，放放也无妨，结果……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如今更是，连说这些的立场都没了。”

  他望向她的眼神里流淌着从未有过的悲怆，那股深至骨髓的痛苦，仿佛顺着他的目光直直刺入了璃音的心里。

  很多话……是指什么呢？

  是她一直期待的话吗？

  期、待？

  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怪物抱有期待……？

  “唔呃……”

  熟悉的尖锐疼痛忽然在脑中横冲直撞，像要将她全部的神经一一绞碎。

  璃音不得不弓起身体，痛苦地捂住脑袋。

  杂乱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过，摧残着她混沌的思绪。

  “璃、那是——！！”想要上前的杀老师忽然止住了行动，因为——更加超出他预料的异变正在上演。

  有酒红色自璃音的发根深处一点点渗出，渐渐将那一头乌发都染上了红酒般妖异而浓艳的色泽。

  而那奇异的颜色并未就此停止，它们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拉伸生长，却并非柔顺地滑落，而是在空中宛如流动的丝绸般恣意飞舞。

  毫无疑问，是类似腕足的存在。

  如果仅仅是移植，能达到这么细致的程度吗？

  可、不是移植，难道是——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去思考另一个可能性。

  而在他愣神的空档，原本安逸地悬浮于空中的极细腕足突然汇集到一处，齐齐朝他刺来。

  他堪堪躲了过去，可怕的破坏力将地板击穿出一个大洞，灰尘四起弥漫，遮挡了视野。

  当他急急地冲出这层迷雾，结果便如他所料，璃音已经消失了。

  现在去追……是能追上的吧。

  可是，意义何在。

  手机在学士服中“嗡”地震动了一下。看着短信界面的杀老师忽然微笑起来，连自己都不清楚此刻的内心是痛苦还是慰藉。

  〖我会再来杀你的，怪物。〗

  呵，来杀吧。

  璃音也好，璃璃子也好。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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