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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和干娘回家


那王干娘算是看着展昭长大的,方才一路上便絮絮叨叨,口中全是南侠小时候的事儿,李昱倒也听出个大概来。

  原来这王干娘虽被展昭唤作干娘,实际上却并非那三跪九叩正式拜过的,只因她年轻时候是个接生婆,如今村里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几乎都是赤条条打她手里过来的,展昭及其弟耀辉也皆是她接的生,故有干娘之称。

  到现在年纪大了,瞳孔里生了翳,手脚也没有先前那般麻利,遂不再当稳婆,唯靠两个儿子养活。

  所幸两个儿子都是老实本分人,娶的媳妇也都是孝顺的,虽日子清苦些,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可谓是尽享天伦了。

  遇杰村这些小一辈的青年人里,王干娘打小偏疼展昭。

  如今阔别六年,那话便一时多的说不完道不尽,只顾扯着二人拉个不住。正唠嗑着,忽听院中柴门刷刷的响了几声。

  那王干娘眼睛虽瞎,耳朵却甚是灵敏,当即便扯开喉咙唤道:“大牛儿,小凤儿,可是你俩回来了?!”

  干娘这一嗓子喊出去,便听院里有人回答道:“娘,儿子回来了!”紧接着却又有一人道:“娘!今天有甚贵客哩?”这把声音却与先前不同,清清脆脆,娇娇俏俏,语音里还带了点南方特有的软糯,一听便是个年轻女子。话音方落,便见门帘掀起,走进一对青年男女来。

  王干娘有两个儿子,分别唤作大牛二牛,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二牛是个樵夫,才成亲没几年,如今媳妇肚子也跟李昱差不多大。

  大牛却是在湖边打鱼的,也已成了亲,却还并无子嗣,便是如今归来的这位。李昱仔细看了看,这二兄弟长得却不是很像。

  二人虽尽皆一脸的朴实憨厚,然二牛甚是粗壮,大牛身为兄长,却是高高瘦瘦的,大概是打鱼缘故,日日风浪里来去,皮肤晒得黝黑。

  如今手中正提着一个鱼篓,将蓑笠往墙上挂,见到展李二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媳妇却甚有姿色,长得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文叶吊稍眉,神采飞扬,一身的灵气。

  此刻眼见屋里有客,却不似一般女子那样腼腆,而是大大方方走了过来,行了一礼,笑道:“我来晚了,不曾见过贵客!娘你便罚我今晚下厨罢,做两个好菜来招待!”又仔细端详二人一回,却道:“这位贵客却怎生有些面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王干娘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忘性却大!才别了没几年,如何就不认得了?这不是你展大哥么!你小时候老吵着嚷着要嫁的那位。上次他封了官职,回村祭祖,你正在外婆家,没赶得上见他,回来还哭闹的不是?”

  却回头向了展昭,道:“昭娃儿你可认得她?她就是村头上那教书匠老王家的女儿,从小跟你们在一起混,皮的不得了,单名一个凤字,人唤作‘凤辣子’的,你可还记得?”

  展昭笑道:“怎么不记得!小时候总跟我们在一起胡闹。虽是个女孩儿,性子却比我们这些男的还要泼皮些。”

  忽又想起来甚么,道:“我记得一次顽皮,与展某打赌从山石上往下跳,跌破额角,落一小疤的,可是她么?时隔多年了,却也不知褪了没有?”

  王干娘笑道:“你瞧瞧。可是把这丫头小时候的那点老底儿都给翻出来了!”便回头向那凤儿道,“可记起来了?”

  那媳妇儿本来乍听得一句“这是你展大哥”,便很有几分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正上下打量展昭。

  此时听展昭提起旧事,那王干娘又如此问,便骤然双手一拍,喜道:“哈!展大哥,果然是你!几年没见,却不敢认了!”又笑道,“真难为展大哥还记得此事!”说罢便撩起一旁刘海,露出额角来,果见一榆钱大小伤疤。

  遂玩笑道:“展大哥,当日凤儿额上落了疤,李婆婆说女孩儿破了相,将来怕是嫁不出去的,展大哥当时却和凤儿说过甚么来?”

  展昭听凤儿这么一说,却骤然想起小时说过的那些孩子话,虽时隔多年,却句句尚在耳边,不由得便脸上发辣,遂移开目光,不好意思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当时大哥与你说若凤儿果真嫁不出去,大哥便娶了你,可是这样说的么?”

  那凤儿见展昭害羞,便咯咯笑的花枝乱颤。却听王干娘啐道:“去去去!你个小丫头片子甚么不好提,却提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玩笑话来!那时你展大哥才多大点儿,还没出蛋壳儿呢,却知道个甚!那点孩子话哪能当得了真!偏又要戏弄他。谁不知道你这大哥是个实心眼儿的,若是听了你这话又认真起来,却不是教你这位新嫂子喝那些陈年的旧醋!今个儿看我不撕烂你这猴儿的嘴!”说着便作势要打。

  那王凤儿甚是伶俐,见王干娘要打她,忙一闪身,却躲到李昱身后,笑道:“娘饶了我这回罢,凤儿再不敢了!”说罢却又贫了两句。

  待玩笑过了,却执了李昱的手,正色道:“嫂子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我是个乡下粗心眼子的媳妇儿,平时也跟他们贫嘴惯了。嫂子若生气打我两下便是,莫要将大哥给冤枉了!”

  说着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李昱打量了一回,却回头向王干娘笑道:“娘!娘你大小时就常向我们说那月宫里的嫦娥有怎生的好看,我还不信。心想哪就有那样的人儿,能让这世间的人个个都惦记着?谁知如今可是见了!这活脱脱站在眼前的,可不就是一个天仙似的可人儿!”

  那王干娘笑道:“可不是?我说她这般细皮嫩肉的,模样儿也定是不差。只可惜干娘看不见了,小凤儿你眼神好,口才也好,你却说说,你展大哥的媳妇儿是怎生个模样儿?”

  那王凤儿本就是个伶牙俐齿之人,又习过几句诗书,此时见干娘叫她形容李昱姿容,便寻思要贫一贫嘴,遂欢喜道:“娘你听我说。她呀——芙蓉面,桃花眼,眉似文叶分浅浅。发如丝,肌赛缎,巧笑盈盈人婉转——哎呀,却怎生说的尽哩!干娘若定要我说,我便也只好说这哪里是肉体凡胎,倒是尊羊脂玉琢出来的仙女像儿!”

  那王凤儿一段半文不白的话出口,满屋子的人都笑。王干娘笑骂道:“我呸!你个油嘴滑舌的小猴儿,从你爹那里东拉西扯来攒在肚里的几句诗书,倒都用到这里来了!若真如你所说,那你展大哥可不当真是娶了天上的仙女了?!”

  听王干娘如此说,那王凤儿笑道:“便是天上的仙女,怕也没有嫂子的这副好模样儿!”便伸手捧了李昱的脸,笑道:“看看这脸盘身段,莫不是女娲娘娘拿上好的细面团儿塑出来的,怎生就能俊俏成这般?好一棵细嫩嫩的水葱儿!”

  王干娘笑道:“怕是把你比下去了吧?不瞒你们,这乡里乡亲的也常夸我老婆子和两个儿子都有福气,娶的媳妇是百里挑一的俊俏。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这小昭儿的媳妇是下凡的天仙,你和平儿便只好在地上做一对烧糊了的馒头罢!却是也不是?”

  王干娘这么一说,一家人又是一阵大笑。

  李昱好奇,便留了留意。那王凤儿机灵俊俏,自不必说。

  那二牛儿的媳妇叫平儿的,也坐在桌边,李昱瞧了瞧,见她鹅蛋脸,杏子眼,弯弯蛾眉,白净肌肤,倒也颇有几分姿色。

  只是动作甚是腼腆,未语面先红,竟是个文文静静的古典美人儿。

  此时见李昱看她,脸颊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却将头低下去了。

  一时众人笑过,那王干娘叹了一口气,道:“听凤儿这么一说,倒真是个俊俏的小媳妇儿。可惜干娘看不见喽,干娘看不见昭娃子的媳妇是个怎生模样喽……唉……这不中用的眼睛若是再晚几年瞎……还真是老了!”说着便又伤感起来,道:“还有展忠那个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天天念叨他家少爷,念叨少爷怎的还不娶媳妇生儿子……可如今他家小昭儿娶了妻生了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回来了,没成想他看不见了……”说着说着,那眼泪却又掉下来了。

  见王干娘掉泪,满屋子的人顿时敛了声。

  还是那王凤儿机巧,见此情状,忙走到王干娘身边,拉了她的手,嗔道:“娘!您看看您!展大哥不在的时候整天唠叨他,如今人家回来了,还带着漂亮媳妇和大胖小子,正是应该高兴的事嘛!咋的又哭起来了哩!”说着便伸手为王干娘拭泪。

  叫那王凤儿这么一劝,王干娘顿时省过来,忙抹干眼泪,道:“你瞧瞧!还是小凤儿说的在理,今个儿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正是应该高兴才对,却提那些伤心事做啥哩!真是老糊涂了!”说着忽又想起些甚么,伸手捧过展昭的脸,心疼道:“可打痛了?干娘老糊涂了,却错怪了干娘的昭娃子!那死心眼的老头子硬是不叫人写信,到死都怕是没人告诉你哩,你咋能知道哩?可不是干娘错怪了你么!”

  “干娘,不妨事。”展昭笑道,“从小练武的人,哪能就这样打疼了!”

  “你这娃子啊……”王干娘听展昭如此说,反摇头叹道:“打小就是这样。受了多重的伤,多大的委屈,都说不妨事。噎在心里,找地方自己哭去。这也罢了,小时还有些真性情,到这大了,却越来越叫人看不透咯!出了甚么事,都一挑子揽在自己身上,嘴里不说,心里却不好受。”

  执了展昭的手,又道:“干娘知道,这一次那老头子没了,准是又怪在自己身上了,是不是?孩子,你听干娘说,快别这样。谁没有个老的死的时候呢!别说那老头子,就是干娘,这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眼看是要走了!只是干娘有福气,走之前还能再见昭娃子一面,见昭娃子的儿子媳妇一面,也能闭眼啦!小昭儿你放心,等干娘到了地下啊,就去告诉你爹妈弟弟,还有那糟老头子,他们的小昭儿在上面过得好着哩,给他们娶了个漂亮媳妇,添了个大胖孙子……告诉小辉儿他当了叔叔了,告诉那老头子他的少爷又给他添了个小少爷了……”

  “娘!”展昭哽咽,那王干娘见状忙捧了他的脸道:“小昭儿莫哭!莫哭!莫要难过啦,是干娘不好,唠叨这些伤心事干啥哩!”

  又道,“赶明儿干娘给你准备些香烛纸马,你和你媳妇抱上孩子,去你爹妈的坟前好好的烧一烧香,你爹妈在地下也该闭眼啦!还有那老头子……”说到这里,却忽的打个激灵。

  省悟道:“哟!我怎地忘了!”急回头吩咐那王凤儿道:“凤儿!你去娘的房里,把床头那口黑漆箱子打开,箱子紧底下有个小盒子,裹在块红布里,你去抱来,快去!”又吩咐道,“那鸡汤也该熬好了吧,平儿去端来!”

  那王凤儿听婆婆吩咐,“嗳”了一声,径直去了。

  那平儿欲要站起来,却被二牛阻了,只教她坐着,自己动脚去厨下端汤。

  不一会儿鸡汤上桌,便见王凤儿抱着个红布裹就的小盒子快步走了过来,递在王干娘手里,自己却回原位坐下了。

  王干娘抱了那盒子,摸索着解开红布,露出一个略有些褪色的朱红描金镜盒来。

  打开盒盖,伸手在里面摸了摸,先掏出一对银手镯来,不由分说便往李昱手腕上套。二人慌忙推拒,却推不开,眼看王干娘虎了脸要骂,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赠了手镯,却又伸进手去,摸索一会子,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青色的油布包来,递给展昭。

  那布包长半尺左右,宽二指有余,裹的严严实实,和个春卷也似,外围的油布已经发黑,斑斑驳驳,且被摩挲的发亮,一看便知是有不少年岁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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