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款款入内。

  她恭敬行礼，先祝贺我乔迁之喜，又送来了皇后的赏赐，才提到正事。

  “再过几日，便是腊八节了。宫里有规矩，会在长街上施腊八粥和发放肉包。往年这事儿，都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

  说到这里，周嬷嬷的话顿了顿，叹息一声，对我道：“今年娘娘身子不适，便将此事委托给淑妃娘娘与昭媛娘娘了。”

  腊八施粥？

  这的确是宫里的传统了。

  腊八粥和肉包虽不算名贵，可这却是宫里人人都能够享受得到的，哪怕是浣衣局里最低等的宫女，都能分上一碗热腾腾的粥。

  在这寒冬腊月里，这样的东西，是能够慰藉人心的。

  这是好事。

  往年里，皇后可怜宫人辛苦，就在原本的腊八粥上再增添了每人一个大肉包，宫中人对皇后心存感念，都纷纷称道皇后贤德。

  今年她却……

  想起皇后脸颊上不曾痊愈的伤势，我心中微动，知道她肯定还是介意这个的，腊八节那日，宫里人人都去领粥，要是瞧见她的伤了……

  她受伤之事，宫里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偶尔也有传闻说皇后伤了颜面，却不曾得见，并不清楚。

  心下一衡量，我就对周嬷嬷道：“施粥乃是皇后娘娘恩德。嬷嬷放心，我会替皇后娘娘办好此事的，让她安心。”

  我将功劳都归在皇后身上。

  周嬷嬷略显宽慰，又说还要去一趟淑妃那里传达意思，便告退了。

  转眼，就到了腊八那日。

  刚过三更天，我就陪同淑妃去了御膳房。

  里头早已忙碌着了。

  粥米和搁在里头的材料都是提前一天泡好的，再在今个儿统一熬制，这样煮出来的粥才浓稠软糯。

  我困得很，但听淑妃有条不紊吩咐道：“大桶熬粥时，需得时不时搅动，不然沉底那些会糊住锅，可别懒怠了。”

  “大肉包倒是不急，先和面醒面，再准备肉馅。肉包要刚刚蒸出锅的才好，先把粥好生煮着。”

  我站在她身侧，见她指挥有度，不免赞叹道：“娘娘真厉害，连灶台上面的事情都这样清楚。”

  淑妃忙得紧，喝一口水，才对我道：“哪儿的话？不过是从前跟着皇后，耳濡目染学来的罢了。”

  “想当初，刚入宫那会儿，头一次腊八节施粥，我和皇后都不懂，险些被人糊弄了，那粥掺水太多，到头来宫人们分到手里的只是薄薄的稀粥。”

  “这本是好事儿，却让那些采买置办这件事的人中饱私囊！后来，我便陪着皇后娘娘，事事躬亲了。”

  说到这里，淑妃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现在皇后的情况，眼中略有暗淡。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对后宫中人的确极好。

  凡事亲力亲为，生怕有欺上瞒下的苛待了那些宫人们。

  “淑妃姐姐……”

  我拉了拉淑妃，命人搬了太师椅过来，又叫人将炭盆挪得近了些，就对她道：“这雪都还没停呢。”

  “冷得慌，先烤烤火不迟。”

  淑妃轻呼一口气，俨然有瑟瑟的白气露出，她的脸颊和鼻头也是冻得有些微微发红的，便没推辞，先坐下烤火了。

  卯时正。

  宫人们居住来往的长街上，“摊点”已经摆好了，我与淑妃不用吆喝，已经有宫人们整整齐齐排队。

  我很是新奇。

  以前偷偷溜出去看街上那些贩夫走卒们卖东西的，也差不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他们不停吆喝着，吸引目光。

  我这儿么……

  只要端然坐着，已是络绎不绝。

  “我来。”

  我起了几分玩耍的意思，亲自拿了大勺子给宫人们分米粥。

  米粥烫得很，端上来以后底下还有小小的火盆在煨着，勺子盛一大勺出来，连带着米粥里的热气也翻腾出来。

  我闻见浓浓的腊八粥香味的同时，眉毛也险些被这热气给烫到了。

  我下意识缩了缩。

  咳，还是大意了，没什么经验。

  “娘娘？”

  有宫人担忧唤我一声。

  我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将粥分给了她。

  之后，十分顺利，就是我坚持两刻钟后手臂实在酸涩的厉害，云珠不忍心，接替了我的活儿，干得很是卖力。

  转眼，天已经大亮了。

  我与淑妃在“粥棚”后头坐着歇息，淑妃透过门缝看着忙碌的云珠，忍不住就笑道：“从前只知道这丫头水灵活泼。”

  “今个儿才让我大开眼界了，她力气竟然这般大！你看边上的粗使婆子都换了一批了，她还这么充满干劲儿。”

  施粥很累人的。

  领粥宫人络绎不绝，那是一刻也不能歇息的，云珠先前扛着五袋米从淑妃跟前路过的时候，淑妃已经看得呆了。

  现在……

  “她天生神力，一直都如此。”

  我抿唇笑着，心里还是有点骄傲的，又道：“不过她没怎么学过武，也就力气大这一点了。”

  “原来如此呀……”

  淑妃意味深长。

  不知怎的，我仿佛感觉淑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稍稍松了松。

  忽的，淑妃道：“她是跟着你从漠北来的，想必也是心尖尖上的丫头了。你可要好好为她留心，帮她找个好人家呢。”

  “皇上跟前有御前侍卫，出身人品也都不错。若是能成，她以后还能时时入宫再服侍你的。”

  我怔了怔。

  淑妃提及这个，有些唐突了。

  我不解看她。

  她对我一笑，仿佛也知道我的困惑，就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这宫里伺候的宫女，一般到了二十五也会放出去婚配。”

  “云珠是贴身跟着你的，早早打算，挑着也是好的。哪怕不急着嫁人，挑着将眼光培养着，才有你大宫女的气度。”

  ……

  我好像明白了。

  我如今晋位昭媛，宫里盯着我的人只会更多，我没破绽，却不代表我身边的人没有，云珠只比我大两岁，如今才十八，成婚是不急的，就怕有人起什么心思。

  “多谢淑妃姐姐提醒了。”

  我含笑道谢。

  她也对我点点头，正要再聊点儿别的东西，香蕊急匆匆从外头进来，禀报道：“两位娘娘！”

  “今日，平阳郡主带着安成县主进宫来了，恰巧就在前头呢！”

  平阳郡主？

  我对这人有些陌生，下意识去看淑妃。

  “平阳郡主，是端柔大长公主的女儿，大长公主乃是先帝嫡亲的姐姐，自幼荣宠万千。后来，嫁去了北边。”

  “平阳是她唯一的女儿，郡主又只有安成县主这一个女儿，自然也是娇宠着长大的。去岁郡主丧夫，她便带着女儿搬回了京城来。”

  “每逢年节也会入宫拜见太后与皇后的，今个儿腊八节，大概也是如此吧。”

  端柔大长公主。

  我听着陌生的称谓，只是颔首。

  去岁郡主丧夫，我倒是还没见过她们。

  想着，淑妃已经拉了我起来，说道：“她们入宫来，虽说是拜见太后和皇后的。可既然正好遇上了，咱们去见见也好。”

  “好。”

  我答应着，跟着淑妃一起出去。

  临出门前，淑妃又好似想起什么似的，道：“郡主身份尊贵，一向是有些倨傲的。咱们顺着她也就是了，不必在意。”

  嗯？

  我心中一动，与淑妃对视一眼，都笑了。

  倨傲呀。

  那也难怪。

  母亲是最受宠的嫡长公主，能不骄傲么？

  粥棚前。

  一位美妇人与一位十三四左右的少女端然站着，四周不少宫人恭恭敬敬对她们行礼。

  两个人也不怎么搭理，不过略略颔首而已。

  尤其是那少女。

  她穿着水蓝色的衣裙，在这雪地里显得尤为清冷，再配上尖尖的下巴，那骨子傲气更明显了。

  见着她们，淑妃和善一笑，客气道：“平阳郡主，安成县主好。”

  二人闻言，都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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