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元宵节。

  晨起时，外头雪停了。

  云珠给我端了汤圆，是芝麻馅儿的，一口咬下去，是满嘴甜腻的香味。

  “怪腻味的。”

  我吃了六颗就不想再吃，顺手拿了一旁的糖水喝了一口，暖乎乎的入口，心里也跟着熨帖了不少。

  “还是银耳雪梨好喝些。”

  我正说着，外头淑妃身边的香蕊过来，禀报说今夜皇上在宫里安排了些宫灯，要我们入夜后，一同去上林苑赏玩。

  “是像灯会那样吗？”

  我一下子起了兴致。

  幼时，沈清河曾偷偷带我出去过元宵节。

  那城池不大，元宵节却格外热闹，街道上的商铺门前都挂满了各色的红灯笼，还有纸扎的彩灯，漂亮极了。

  所谓灯火璀璨，便是如此。

  也是那一回后，沈清河就离开了漠北。

  “约莫是吧？”

  香蕊却回答得模棱两可，她想了想，道：“宫里元宵节不常这样热闹。今年……听皇上的意思也是，宫里接连失了两个孩子。”

  “元宵节操办一些，也算冲喜。”

  闻言，我颔首。

  也是。

  出这么多事儿，到底是不吉利的，萧昱他……

  想起萧昱，我又不由的想起昨夜。

  他还真是古怪得紧。

  昨夜他破天荒许我在乾元殿待了大半宿，醒来时我还不小心碰着了一旁的一个烛台呢，动静那样大，他倒是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听说往日里这个时辰，他是要大朝会的，魏公公会来叫他。

  也不晓得他睡觉睡得这样死，是不是魏公公总要使劲儿摇晃他，他才能够醒过来的？

  那魏公公也真是忒不容易了。

  正所谓死猪不怕……

  呃，想得远了，我看见香蕊还在我面前站着呢，忙不好意思道：“浑然忘了叫你回去了。云珠，帮我送送香蕊吧。”

  “是。”

  转眼，云珠送了香蕊回来，我闲来无事，也就看书打发晨光。

  临近傍晚，淑妃来叫我去上林苑。

  我拾掇好，手里捧着个手炉，刚一撩开帘子出去，便见又下雪了。

  “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还好小主穿得多。”

  云珠不免叹息一声。

  我披着铁锈红的斗篷呢，斗篷外头围了一圈白色的兔毛，十分漂亮，也温暖得很。

  淑妃乍然见我，眼前一亮，赞许道：“妹妹如此艳丽，果然穿红色愈发衬托得你整个人更为惊艳了。”

  我含蓄笑了笑。

  这披风，还是萧昱赏的。

  我身家薄，这样冷的天气，只能拿了他给的压箱底的衣裳了。

  “姐姐谬赞。”

  我看淑妃妆容得宜，很是大气的样子，也跟着吹捧一句道：“姐姐瞧着也是贵不可言的呢。”

  我二人说笑要离宫，刚到长信宫门口，身后就是一声娇娇的女声。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声音有些耳熟。

  我回头一看，是阮清柔撩开了门帘，望着我们，她似乎见我们要出去，又是打扮过的样子，忙拿了伞追了过来。

  我瞧了一眼淑妃。

  她眼里有心疼的神色，像是怕阮清柔吹风着凉。

  不过，阮清柔似乎是不知道今晚元宵灯会的事儿。

  “怎么出来了？下着雪呢，回去吧。”

  淑妃语气温柔，劝慰着。

  阮清柔却不大将淑妃放在眼里，见淑妃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便看向我，问道：“燕婕妤，你们去哪儿？”

  “元宵灯会。”

  我大致解释一番。

  刚说完，便见阮清柔脸色不好，埋怨去看淑妃。

  看样子，是有些郁闷淑妃不带她去了。

  我在心里暗暗叹息。

  如何能带她去呢？

  上回，萧昱在的时候，阮夫人和她可是闹得萧昱生气了，萧昱都说了无事不必入宫了，她们母女俩却……

  这元宵灯会，自然也没阮清柔的位置。

  阮清柔也是，仗着淑妃脾性好，竟然想爬到淑妃头上去了。

  “妹妹……”

  淑妃果然劝着。

  阮清柔耍脾气，两个人别扭了好一阵，淑妃到底是不肯答应，阮清柔这才拂袖离去，颇为生气。

  “哼。”

  阮清柔摔了门，好大的一声响。

  我偏头去看淑妃，只见淑妃一脸的无奈，见我看她，苦笑道：“我这妹妹是被宠坏了的。也罢，咱们走吧。”

  我回头深深看一眼那亮着烛火的屋子，心中总有些不安。

  阮清柔脾气这么大，会不会偷偷跑出去了？

  心中虽有几分疑虑，可我看淑妃已是往前走了，便也赶忙跟上。

  到上林苑时，水榭旁，帝后与张贵妃都到了，姜才人等新入宫的秀女们也都陪着在和帝后说话。

  “见过皇上，皇后。”

  我与淑妃一同见礼，萧昱刚叫了我们起来，张贵妃便斜睨了我们一眼，讥诮道：“淑妃与燕婕妤倒是来得晚了。”

  我将张贵妃的讽刺听在耳朵里，淡淡回道：“风雪难行，还望皇上、皇后见谅。”

  我也不去看张贵妃，只恭敬瞧着皇后。

  皇后怀里正抱着莹雪公主呢，公主生得白净可爱，手里正拿着一朵兰花把玩，很是天真的模样。

  皇后逗公主一句，抬头看我便道：“不碍事，小心身子就是。”

  她一开口，张贵妃自然不好再苛责什么，几人叙话几句，眼看着天要黑了，皇后也提议出去看看花灯。

  上林苑里的花灯，大多是挂在树上的。

  红彤彤的小灯笼上，画着各色图案，大多是十二生肖，而在凉亭的飞檐上，也有更为精致的宫灯和走马灯。

  更远处，结了冰的太液池上，早立了一座三人高的龙形纸灯，纸灯威武壮丽，在这黑夜之中，尤为夺目。

  “好漂亮！”

  莹雪先是喊了一声，她在萧昱怀里，雀跃不已。

  萧昱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柔声道：“你喜欢，父皇再带你去前头看看就是，走。”

  他说着，回头看一眼皇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萧昱在回头看皇后的时候，我总感觉他的眼神似有似无从我的身上扫了过去。

  我心头一跳，也跟着他们往太液池边上去了。

  一直到了太液池边，我才愣住。

  咳。

  我意识到，刚刚我察觉的那似有似无的眼神似乎不是错觉。

  因为我瞧见，在太液池的池面上，还有许多零星点点的荷花灯，那花灯自然也是纸扎的。

  这时节，太液池池面结了冰，那荷花灯也是用了木条固定在池面上的，特意三三两两的布置着，远远瞧着还真的像是放河灯的盛况。

  而在这些荷花灯里，赫然有一个丑丑的花灯，旁人或许不曾留意，我却是一眼看出来，那就是我昨夜在乾元殿里折的那一个。

  萧昱他竟不知何时命人放在了这里，还在那小船的旁边放了一只蜡烛！

  萧昱！

  他定然是故意的！

  我在心里暗暗骂着，抬头看萧昱，他果然也一脸笑意看我一眼，那笑意深得很，眉眼间，唇角都是浓浓的。

  他从未对我如此好看的笑过，若是平常，我看着他这样一个俊秀的人如此笑，心情或许会不错。

  今日我却知道，他是在故意笑我！

  我闷闷，不去看他，只垂头看着满池的荷花灯。

  花灯很美，有些地方十分密集，璀璨得如银河一般。

  看着看着，我心里的气也渐渐小了下去，开始回想起和娘亲一起放花灯的场景了。

  罢了罢了。

  我想，不管萧昱目的如何，今夜的花灯我是瞧见了，那远远的在梦里的愿望，也是终于实现了。

  花灯看了半晌，天色完全黑沉了下来，淑妃忽而走了出来，手里已是拿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孔明灯了。

  “请皇上，放灯祈福吧。”

  淑妃将孔明灯递给萧昱。

  莹雪看这大灯看得好奇，喊着要萧昱放灯。

  萧昱宠溺女儿，到底是答应了，便让魏公公拿了火柴，要去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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