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老先生的眼里，姜子鱼向来是个聪明人。

  她知进退，更明白蛰伏。

  她出手，便是势在必得。

  当初，方家人或许怎么也没想到，姜子鱼都已经离开方家了，还会杀个回马枪，去夺回姜氏留在方家的嫁妆。

  姜子鱼并不是不记仇，她只是会等自己有足够的力量了，再去做每一件事情。

  譬如对付吕家，亦是这样。

  像姜子鱼这样的人，走一步会想十步，会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如此小心翼翼的姜子鱼，居然会把这些图纸拿出来——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萧九成有忧心和这些村民受苦和死亡，同姜子鱼有什么关系呢？等她的铺面在安县开张，她可以靠着自己的聪慧和手艺，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

  什么饿狼和野兽，都再也伤不到她。

  可姜子鱼却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她毫不犹豫的把这些图纸拿了出来，像是把她的性命托付在了姚老先生的手中。

  她没有藏拙，更没有对死掉的人们视而不见。

  “你……”萧九成极其聪慧，姚老先生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明白。

  虽然他丢失了许多记忆，可这浅薄的道理，在他的面前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姜子鱼居然如此的放在心上。

  她那么聪明，明明可以忽略这句话的。

  “你就……如此相信我们？”萧九成看着姜子鱼，声音沙哑的问。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糊涂。

  她明明很聪明，可在他们的面前，却从不玩半点心机。

  姜子鱼抬起头看着萧九成，烛火下她的小脸宛若白玉，那是一张极其清丽无双的容貌。

  “九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姜子鱼认真的说，“我知道，九哥不会伤害我，所以我愿意为你分忧。”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萧九成的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卑劣的手段用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看着眼前纯善的小姑娘，萧九成心里却冒出了一股又一股莫名的情愫。

  这种被人全心全意信任的感觉，是一种新奇的寄予。

  这件事情，其实姜子鱼的内心也盘算过千万次——

  她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女性，自然不会和这里的女子一样，一辈子都默默无闻，然后匆匆地找个男人嫁了，草草一生。

  她姜子鱼既然来了这里，成为了几个孩子的姐姐，自然要为孩子们闯出一片天地，给他们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也是因为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姜子鱼终于明白了那句——为母则刚。

  年后，她在安县的铺子就要开张了，而从方家手中拿回来的宅子，也可以做成铺面。

  到时候，她身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自然会因为‘怀璧’，引来不少的恶人。

  对付这些恶人，不止需要财力和脑子，更需要背后的人有权力。

  姜子鱼会把图纸拿出来，其一：的确是不愿意再看到村民们为了生活，家破人亡。

  其二：她想让萧九成、姚老先生和安县县令史纵成为自己的力量。

  姚老先生是个隐世的高人，为人不拘小节。

  史纵身为安县县令，这些年却对姚老先生唯首是瞻。

  若姚老先生点头——

  姜子鱼在安县自然会受到史纵的照拂，往后家里的弟弟们要去白鹤书院，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她在赌——

  她赌姚老先生会这样做。

  她在赌，她赌萧九成会感受到她做这件事情的良苦用心。

  “我……”姚老先生握着图纸的手，“我自然有办法送到工部，只是我该怎么和工部的人讲？”

  说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拿出来的图纸？那么工部的人，会觉得姚老先生是在说谎。

  工部的大臣们，会以为这些东西是姚老先生多年来从古籍里一点点找出来的。

  他们会把功劳都算在姚老先生身上，来日扬名的人——自然也是姚老先生。

  姚老先生清白多年，怎么会去占一个孩子的便宜。

  姜子鱼明白姚老先生的意思，她把自己想到的说辞拿了出来，“其实，这图纸就算送给先生，我也是愿意的。”

  “可我知道先生，您不愿意这样做，更不想占了属于我的赞誉。所以，老先生只需要对工部的人讲，这是一位对功名无所求的人，她愿的是国泰民安。”

  “若工部的人一定要问他的名字，姚老先生便说他自称——临渊。”

  韩珏有些懵懂，“临渊？这是什么意思？”

  姜子鱼回答，“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居安思危而已。”

  萧九成微微敛目，瞧着眼前乖巧的小姑娘。

  她不过才十三岁，居然能说出这番话？居安思危？有人为难她吗？

  不过片刻后，萧九成就明白了。

  如今，姜子鱼的日子瞧着是越过越好，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姜子鱼家中唯一的大人，便只有一个身有残疾的方耀宗。而姜子鱼还要养活六个弟弟妹妹，连高氏母女三人，都是累赘。

  往后，姜子鱼越是出色，窥视她的美貌和家产的人会越来越多。

  姜子鱼自然会居安思危。

  “思则有备，有备无患。”姚老先生也明白姜子鱼的难处，他说，“往后若姜姑娘有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老夫虽然没有功名，却还有些微薄的关系在的。”

  姜子鱼忙活了这么多日子，等的就是姚老先生这一句话。

  姜子鱼没有拒绝姚老先生的好意，她看着姚老先生，对着他福身行礼，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我替家里的孩子们，谢谢先生。”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姚老先生难得的说了一句，“你家旭哥儿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他为人孝顺又知进退，姜姑娘，你的福气在后面呢！”

  谁都喜欢老师夸赞自己家的孩子，而姜子鱼也不例外。

  任旭身为任家的长子，姜子鱼让他读书习字，从未要求他一定要考取个功名回来。如今听了姚老先生这一番话，姜子鱼更是笑眯了眼，“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现在夜已经深了。”姚老先生纵然还有事情想问姜子鱼，也知道不能留她太久。

  往后有的是时间。

  “九成。”姚老先生对萧九成说，“你送送姜姑娘吧！”

  萧九成点头，“好！”

  姜子鱼也没有多逗留，今晚周元和韩珏来找姚老先生，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她再一次跟姚老先生行礼后，才跟着萧九成离开。

  屋外，周元坐在大门附近的石头上，模样有些楚楚可怜。

  他见姜子鱼和萧九成走出来，却是压根不搭理两个人，头抬的高高的，发出冷哼声。

  他如此自负，姜子鱼也没有多看周元一眼。

  周元就眼睁睁的看着姜子鱼和萧九成把自己当成了空气——内心更是嫉妒了。

  冬日的夜，比其他季节更安静。

  村民们怕冷，除了巡逻在外的猎人，很少会有人出来走动。

  萧九成和姜子鱼并肩而行，他提着防风灯给她照明。

  “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吗？”萧九成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安静的氛围，“姜伯母，跟你讲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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