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杜乾坤预料的那样，市里很快有了动静，当天下午就找到了他。

电话是贺海亮打的，让他到贺书记办公室一趟。

要求时间是三*点钟，杜乾坤提前五分钟到的。

他进去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除了市委书记项援朝外，市长方语、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苗峥、市纪委书记严秉义都已在座。

杜乾坤扫了眼现场，直接问项援朝：“书记找我？”

“乾坤书记，坐。”项援朝招呼了一下。

杜乾坤摆摆手：“书记称呼不敢当，我现在是市人大一级巡视员。”

“称呼习惯了。”

项援朝打了个呵呵，直奔主题，“市纪委需要向你核实些事情，希望你理解与配合。”

果然如此，还特么装什么呀。

杜乾坤意识到猜中了，于是不再站着装顺从，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到对面椅子上，还改变了椅子方向。

如此一来，杜乾坤就变成了面向所有人，好像共同开会似的，并且比在沙发就座者还高了半截。

“什么事呀？”杜乾坤大咧咧地问。

项援朝并没计较对方语气，淡淡地说：“跟秉义书记去吧，他会具体跟你讲。”

“是不就是说，接受纪委调查呀？”杜乾坤又问道。

“秉义书记自然会跟你讲。”项援朝打着哈哈。

杜乾坤嗤笑一声：“要走组织程序的话，得经过人大党组吧？”

看到杜乾坤一再耍大样，项援朝冷了脸，语气森冷：“人大党组魏书记身体不适，没有上班，组织已履行告之义务，魏书记完全赞同组织决定。”

“魏书记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也不得不违心，真真的悲哀呀。”

杜乾坤阴阳了一句，问道，“我可以说几句话吗？”

“当然，这是每个党员的权利，组织没权利随便剥夺。”项援朝既同意了请求，也强调了各自位置。

杜乾坤没讲“谢谢组织”之类的话，而是转向了严秉义：“秉义书记，纪委大书记，执掌全市纪检监察大权，独立办案，不受党政权利干扰，大大的公正无私啊。”

严秉义当然听得出来讥讽，不过并未回呛，只是平静地说：“组织赋予的权利，我一刻不敢懈怠，只能鞠躬尽瘁，兢兢业业。”

杜乾坤顿时一阵冷笑：“好一个鞠躬尽瘁，兢兢业业，这话言犹在耳，好像我给你讲过吧。当时你坐在台下第一排，全神贯注，边听边记，还举手提问。弹指一挥间，往事如在昨日，可已经变成你给我讲大道理了。”

“为党工作并非论资排辈，廉洁履职才是根本。”严秉义语气没变，但措辞多了几分严厉。

“好一个廉洁履职，我当初不止一次说过，现在不照样要接受问话吗？世事无常，说得未必心里话，好自为之吧。”杜乾坤站起身来，话中满是报怨与讥讽，分明是在说“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大家都以为，杜乾坤这是要跟着走了。严秉义更是直接站起身来。

不承想，杜乾坤走到苗峥近前：“苗副书记？专职副书记岗位怎么样？是不很爽啊？还兼着政法委书记，权势大得很呀。”

苗峥很不舒服。

自己坐着，对方近前站着，本身就形成了居高临下的态势，再加上这种戏谑的口吻，分明就没拿自己当碟菜。

但苗峥却不便发作，否则显着自己没水平，也根本没那必要。

当然更不便站起来，那样好像在给他礼貌，又好像要大吵一架似的。

可就这么被逼视，如若没有任何表示，也显得太窝囊了。

苗峥沉声道：“无论任何岗位，都是为党工作，不应把个人感受放在最前面。”

杜乾坤表情很是夸张：“嚯！这是觉悟高，还是唱高调呢？如果放在以前，我可得好好夸你一番，还得让你当众发言。可是说实话，那不是给你露脸机会，而是让你挨骂，让大家认识你的虚伪。”

苗峥不由得脸颊肌肉抽动，很想当场痛斥“放屁”，但现在却不能那样做。

假如和一个犯罪分子辩论，本身就已经输了，还可能吃大亏，因为人家能豁出来，说话没忌讳。

可就这么认了吗？认了也是输了。

我曰你祖宗。

苗峥心里骂娘，嘴上也得回应：“路是自己走的，不要怨天尤人，而应积极面对，争取宽……争取在法律框架内获得最大权益。”

杜乾坤笑了：“这家伙一套一套的，比纪检书记还纪检书记，是不你现在也管着严秉义了？”

真特妈烂草绳缠腿，你咋就盯上老子了？

苗峥暗骂着，语气不由得生硬：“你到底要干什么？”

“副书记同志，是我要干什么吗？是我要没事找事吗？是我要无中生有吗？是我要排除异己吗？”杜乾坤一连几问，怨气满腹。

苗峥看出来了，这就是条疯狗，根本没法接话，而且这些话茬本就接不得。

干脆没好气地说：“你爱咋说咋说吧。”

“刚才还满嘴正义，现在就不敢讲了？就怕得罪人了？那你咋不怕得罪我？咋不敢得罪以前的我？咋现在会落井下石了？”杜乾坤满嘴不甘与不忿。

相比严秉义，杜乾坤对苗峥的怨气更大。

就是这家伙抢了自己的位置，就是他治下的公安系统猛查自己，自己又何必对他客气？

再说了，查证官员贪腐是纪检本职，跟政法委有毛关系，狗逮耗子多管闲事，你个扑逼虎。

苗峥真没法张口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项援朝，意思再明白不过：书记，您得发话把他弄走呀。

杜乾坤看到苗峥怂了，不再对其冷嘲热讽，而是径直走向了项援朝。

这么一来，给人们的感觉，好像是苗峥故意拿眼神给引过去似的。

项援朝明知苗峥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看到杜乾坤走来，也不禁暗怪苗峥不懂事。

“项书记，高处不胜寒，难免被惦念，有人眼热你这个位置呀。但做为你自己，可千万得多个心眼，不能被人买了还给人数钱呢。尤其女人更要严防，俗话说小人与妇人难养嘛！”杜乾坤笑意很浓，挑唆意味明显，分明在说“方语要取而代之”。

项援朝不由得脸颊发热。

虽然自己不至于这么熊，可让人当众如此奚落，还是不免难堪。

严、苗二人没看到书记囧样，都在关注方语反应呢。

可方语面带微微笑容，表情平静，就像没听出被讽刺似的。

严、苗二人不禁暗自感慨：到底是岗位锻炼人，这要是刚来那会儿肯定该生气了。

“杜乾坤同志，你说完了吧？”项援朝阴沉着脸，出了声。

潜台词就是“说完了就滚蛋”、“没说完也滚蛋”。

“我还要跟女市长说几句。”杜乾坤转身走向方语。

项援朝没有阻拦，那二人也很是期待，这一瞬间，大家“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态一览无余。

本来嘛，大家都在场，我们全被桀傲不驯的破落户奚落了，你也得挨几句吧。

再说了，这事本来就是你挑起的嘛！

人们一副看热闹心态，目光随着杜乾坤移动。

杜乾坤到了方语近前，不带任何称呼，直奔主题：“你太厉害了，凭着你的背景、你的手段、你的姿色，将这么多大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你不该叫方语，应该叫方曌才对，学学那个开天辟地的女人，把他们都收到后宫去。”

杜乾坤，你疯了不成，这特么叫人话吗？

苗铮、严秉义都不禁恼怒，项援朝脸色也很难看。

杜乾坤继续恶毒输出：“你仗着自己的身体资本，仗着女人特有技能，把你的男秘书训练成薛怀义、张昌宗、来俊臣。”

“在满足你个人需求的同时，无差别攻击合原市老人儿，妄想把合原变成家天下。”

“现在针对的是我杜家，未来会是哪个，他，他，他，还是直接一锅烩？”

干瘦的身材，杵在一个女人面前，居高临下，目光肆无忌惮，这已经是很大的冒犯。

不承想语言更是粗鄙、露骨，这哪有厅级干部的半点素质，简直比混混、流氓都不如。

而方语是知性美女、理性市长，肯定从未遭遇如此无礼，她会气成什么样子？会如何反击？气得还能反击吗？

项援朝三人在看着，杜乾坤也在等着。

杜乾坤最恨的就是狗男女方、丁二人，最想看到的就是狗女人气疯、气死，在人前颜面无存。

一众目光集中在方语脸上，都想看看方语是怎样的反应。

方语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就好像刚被攻击的不是自己。

人们意识到，方语彻底气坏，气得说不上来了。

项援朝三人不禁担心，可又不敢轻易插话，生怕进一步刺激到方语。

杜乾坤却不管这些，眼见方语不说话，竟然“嘿嘿”一笑：“听得过瘾不？不全面之处再补充，比如和秘书的床第之好。”

杜乾坤，你特么不是人。

项援朝三人都不禁咬了牙。

方语笑了，语气轻快：“你怕了。”

嗯？人们全都一愣。

杜乾坤更是纳闷：这娘们怎么如此理智？

方语提高了声音：“你怕了。怕把牢底坐穿，怕吃枪子。”

杜乾坤赶忙否定：“不，老子不怕，老子清正廉洁。”

方语笑容更浓：“你虚了。心虚赃款将你埋葬，心虚女相好带你下地狱。”

“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杜乾坤急吼吼地摇头，脑门青筋都暴了起来。

“哈哈哈，你急了。”

方语朗声大笑，“急得要跳墙了。”

我急得跳墙？

我是狗？

“噗！”

杜乾坤只感觉胸膛一口老血，顿时破防：“臭娘们，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为什么骂人这么恶毒？”

“哈哈哈，哈哈哈……”方语大笑不止，将讥讽发挥得淋漓尽致。

老子，老子……

杜乾坤不由得咬起牙关，攥紧拳头，瞪圆双眼。

方语猛得收起笑容，眼眉挑动，心中暗暗冷笑：咋的？还想动粗？想试试姑奶奶的断子无影脚？

杜乾坤拳头攥得“咯咯”直响，脸颊肌肉抖动不停，但却始终不敢挥动起来。

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态势，项援朝赶忙使眼色。

苗、严二人不敢怠慢，双双疾步冲上，同时冲着门外大喊：“来人呀！”

一瞬间，杜乾坤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不管不顾地挥动胳膊，可双臂早被人攥住。

“咣当”一声，四名壮硕男子闯进门来，不由分说将杜乾坤揪住，摁弯了腰背，推出门去。

“臭女人、项援朝、姓苗的、姓严的，你们不要张狂太早了，你们会遭报应的。”杜乾坤嘶吼连连，很快没了声响。

书记室一下子安静了。

“书记，还有其他事吗？”方语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来。

“暂时没有了，各忙各的去吧。”项援朝挥挥手，声音里满是无奈。

“好的。”方语冲着众人一笑，款款地出了屋子。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全都露出了苦笑，甚至带着惭愧神色。

堂堂三个大男人，被杜乾坤讥讽、挖苦无数，只能选择忍耐。

反观方语，仅是年轻女子，却能怼得杜乾坤瞬间破防。

三人岂不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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