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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文觉得屋里的暖气有些烤人,就站起身,打开了空调。一阵凉爽的风吹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拉了拉被领带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的领口,松开了一颗扣子,领带也在这一拉一扯中有点可笑地歪到了一边。肖简有些想笑,忙把头扭到了一边。刘新权和孙建武则早已习惯了斯蒂文放浪不羁的美国人派头,继续你一句我一句地发表对BBW项目的看法。
“我看我们还是应该作些让步,这个项目虽然revenue(收入)少,条件也苛刻,如果北京的项目做成功了,后续项目会给我们带来上千万美元的收入。BBW在全国有10多个制造厂呢!”孙建武说。
斯蒂文、刘新权和夏江听了都频频点头表示同意。BBW是OEE公司的一个极富潜力的大客户。为了适应中国市场的竞争,BBW公司决定使用世界最领先的OEE公司的管理数据库,已经购买了OEE的财务和制造软件的许可证,目前正在和咨询部进行购买一期顾问服务80万美元的合同谈判。BBW承诺项目一期实施成功的话,BBW将和OEE公司进行二期、三期的合作,准备在全国几十个制造厂全部使用OEE公司的制造和财务软件。这意味着不仅OEE公司销售部门能挣一大笔License(许可证)销售费,光咨询部未来的几年里几十个项目点的项目实施收入就能达到上千万美元。再加上技术支持部、培训部的收费服务,BBW一年就能给OEE中国公司带来几千万美元的总收入。为了钓到后面的大鱼,咨询部必须把一期80万美元的项目做好。
因为BBW公司是一条诱人的“大鱼”,OEE的竞争对手OM、JJP等世界级的大软件公司也纷纷挤了上来。OM、JJP公司产品的投标价格都比OEE低很多。BBW虽然内心已经决定选择不仅有产品而且有专业咨询顾问队伍的OEE公司,但因为“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因此在合同条款上要求极为苛刻。要求OEE咨询部提供一支全部由高级顾问组成的8人项目小组,在北京、上海两个点3个月内完成包括需求调研、安装、测试、数据导入等全部的项目实施。如果项目耽误工期一天,OEE要赔偿全部合同金额的10%。且不说这么工程浩大的项目8个顾问3个月能否完成是个未知数,就算能完成的话,目前咨询部顾问极其紧张,别说8个高级顾问,就是两三个人能不能从别的项目里抽得出来都是个问题。
“大家发言啊!让谁当PM(项目经理)?”斯蒂文见一个个皱着眉不说话,就催促道。
“罗宣林倒是从浙江电器出来了,正在T-electric帮忙呢,不行让他上?”孙建武说。
“不行,罗宣林太愣,恐怕对付不了BBW。别忘了,耽误一天,罚金10%呢!”刘新权沉吟了一下说:“我看还是让江川先part-time(兼职)当PM吧。他的‘飞雪’项目一个月内也该结束了,到时就可以做full-time(全职)PM了。”
大家频频点头。江川是OEE中国公司的名牌项目经理,成功地实施过几个大项目。“飞雪”电力公司IT部部长前几天还专门写来感谢信,表彰江川领导的项目组成功地为他们实施了制造软件模块;称赞江川领导的团队是他所见过的最有效率的团队。如果让江川做BBW的PM的话,BBW项目的成功应该是更有把握了。
“谁做项目总监?”斯蒂文问。
“宣明来兼吧,他做过SHP项目副总监,比较合适,先把班子组起来。”刘新权说。
“让宣明兼BBW项目总监还不如刘新权兼。张宣明是上海的地区经理,不可能常年在北京的,新权兼方便些。”斯蒂文接过话头说。
“行、行、行!”孙建武连连点头。
“不、不、不!”刘新权连连摆手推辞,心里却窃喜,其实这正是他的本意。只不过借张宣明的口说出来而已,OEE是个重利润轻管理的公司。经理虽然职位高,但在老板眼里还没有那些能给公司带来直接利润的项目经理和高级顾问有价值。自己要是能当上BBW的项目总监,就会像斯蒂文一样,通过SHP被老板赏识,日后大有可为啊!
“行了!项目总监和经理就先这么定了!但客户要的那些高级顾问从哪里找?”斯蒂文把话题转到下一个议题。
“刘新权、江川两个了,可以把我算一个,反正技术方面得我们负责,先把项目拿到手再说。”孙建武说。
“我看罗宣林也可以先进来,哪怕做半个月、一个月都行。他可是我们名副其实的高级顾问,实施制造软件模块可是专家了。”刘新权说。
“好!好!有了这些人,我心里就有底了。我再想办法从SHP广州、上海项目点抽两个做财务模块的过来。”斯蒂文的眉头舒展了。
“可3个月要完成10多个模块够紧张的,是吧老刘?”孙建武转眼又望着斯蒂文说:“但是我们别无选择,是不是?老板?”
斯蒂文哈哈一笑刚想说话,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Hello!斯蒂文。”
“Hi,威廉。Yes,我在office(办公室)。我正在开会,开什么会?哦,正和新权、建武、宣明讨论BBW的resource(资源)。”斯蒂文笑着冲大家挤挤眼睛说。“What(什么)?”突然,斯蒂文的脸色变了。说话也从中文变成了英文:“What do you mean(你什么意思)?”
不知电话里威廉说了什么,斯蒂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站起身,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斯蒂文这一出去就是半个小时,会议室里的几个人显得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但都不时地瞥一眼落地玻璃门,每一个人都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斯蒂文终于进来了,手里还拿着电话在讲。脸色铁青地说:“It's not fair(这不公平)!Ok?”斯蒂文望着大家,声音很硬地转成中文说:“威廉,我正在开会!如果你还有事,可不可以过一会儿再打来?”说完斯蒂文挂了电话。转脸望着大家,耸耸肩,双手一摊,做出很无奈的样子。他还努力想挤出一丝笑,但他的笑比哭还难看。后来他索性也不笑了,把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有些勉强地问:“我们刚才谈到哪里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也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继续刚才的讨论。但大家很快发现斯蒂文根本没有在听大家的话,他望着大家的目光是散乱的。表情虽然平静,但从幅度很大的胸脯的起伏以及有些粗重的呼吸中,可以看出斯蒂文的情绪很不平静。
屋里突然寂静了,斯蒂文这才意识到大家在等他作决定呢。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看了看大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闭上了。沉默了大约半分多钟,斯蒂文开口了。说:“我有些累,今天先这样吧。”
“那您看我们这事……什么时候定?”刘新权试探着说。
“再说吧!”斯蒂文神色抑郁,有些有气无力地说。
再说?大家面面相觑。明天必须要决定的事,怎么再说?发生了什么事?斯蒂文怎么接了威廉的电话突然变成了这样?大家疑惑地互相对望了一下,先后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斯蒂文,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突然一阵巨大的电话铃声把迷迷糊糊的斯蒂文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Hello!”斯蒂文拿起电话,一听是威廉的声音差点把手机给砸了!此刻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个公鸭嗓子。该说的他不是都说了吗?就差没有骂“Fuck!”了!他还要说什么?
“会开完了?”威廉气狠狠地问。
斯蒂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我刚才不是说了你不用管了吗?你还开什么会?”威廉简直有些蛮不讲理!
“威廉,你是不是有些过分!我的Acting PD(代总监)是公司正式announce(宣布)的。现在……”
“是艾瑞克宣布的,不是公司!”威廉急促地打断斯蒂文的话。
斯蒂文听了这句话气得手都哆嗦了。这个威廉怎么这么尖酸、刻薄!这哪像一个大区老板!他哪有一点当老板的气度!看看人家艾瑞克,再看看这个威廉!都是GC的老板,怎么品行能力相差这么大?!我把你当个老板尊重,可你自己这么不自重!斯蒂文气愤地说:“威廉,那以后你发E-mail宣布什么事,那是代表公司还是代表你个人?”
威廉一下被噎住了,憋得在电话里直喘粗气。10多秒钟以后,他突然爆发了,连珠炮似的恨不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地吐出一串英文:“You are not qualified director, you know nothing about management, you can't control cost, you report wrong number, you have no idea for business forecast and operation, you own huge AR and bad debt, you...(你不称职当总监,你不懂管理,你不能控制项目成本,你汇报错误的数字,你不懂业务预测和运作,你产生了巨大的应收账款和坏账,你……)”
“威廉,你要想免我你免就是!何必找这么多理由!”斯蒂文说完讥讽地笑了,“中国有句古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什么‘之罪’,什么‘无辞’!Your performance is very very bad(你的业绩非常差)!!”威廉见斯蒂文借古人讽刺他,气得嗓音提高了一倍。
“威廉,我们都是美国人,不妨直话直说。你根本不必找这么多不想让我当director(总监)的理由,你我都清楚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斯蒂文冷笑着说。
“什么真正的理由?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你要说什么)?”威廉低吼着。
“威廉,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什么!”斯蒂文不想再听威廉的发泄。断然地说,“If you want to be Director, take it!I don't care!(如果你要当中国总监做就是了!我不在乎!)”
威廉气得在电话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挂电话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又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句:“AP will audit your project next month. You!Be careful!(亚太将要审计你的项目。你!小心点!)”
“Go ahead!Please!(你尽管做!请!)”斯蒂文一脸蔑视,毫不退让地挂了电话。
斯蒂文脸上挂着一种蔑视和不屑走出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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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快看E-mail!出大事了!”坐在身边的刘小青突然压低声音对肖简说。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肖简笑着把转椅转向刘小青的电脑。
刘小青的电脑屏幕上是威廉赫然醒目的黑体标题:“致全体员工:斯蒂文不再担任中国咨询部的代总监!”肖简的心一紧,眉间打上了一个紧紧的结。她瞪大眼睛,目光飞快地跳到邮件的正文——
“从今日起,我将亲自担任中国咨询部代总监,负责中国咨询部业务和管理的全部运作……”威廉邮件直捣“中宫”,把自己毫不避讳地推了上来。
这个邮件非常冗长,可能威廉也意识到他新官上任一个月就取斯蒂文而代之的行为太过不同寻常,容易造成误会或非议。于是费了很多口舌论证了咨询部辉煌但严峻的形势,慷慨陈词地向员工表明咨询部的形势已经到了非威廉本人亲自挂帅不可的紧急关头了!威廉摆出了一副“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大义凛然。最后发誓般的表达了要重振中国咨询部辉煌的决心和信心——“我将重组中国咨询部的管理团队,等新的总监上任的时候,我将交给他一个高效率、高素质的团队!”
这封邮件同时抄送给总经理杰姆斯、GC咨询部杰夫、丹尼斯和琳达,还有威廉的两个老板约翰和迈克。
在这份邮件中,威廉第一次没有使用OEE公司的通用文字英文,而是不同寻常地采用了中文。显然是想让英语水平参差不齐的咨询部所有员工都看得懂这封邮件。由此可见威廉对这封信是如此的慎重!
关于斯蒂文,威廉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我们感谢斯蒂文在代总监期间对咨询部所作的贡献,他将继续担任SHP的项目总监。”
看完E-mail,内心沉重得难以言说。斯蒂文虽然没有詹森能干,但他为人宽厚、公平、富有亲和力,而且他接手代总监的职位还不到两个月。这点时间连熟悉普通岗位都不够,更何况一个80多人、几十个大项目的总监!总监相当于一个公司的总经理,从行政、人事、财务、经营、市场、项目管理、技术等,无一不需了解和精通。仅仅两个月,就给斯蒂文判了死刑,威廉不是太轻率了,就是别有用心!他下手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可见其政客的狠辣!
那他对自己呢?没见过几次面,但仿佛已经郁积了深仇大恨!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经理,他这么做意欲何为呢?正想着,电话铃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简,我想问问这个月subcontract expense(转包费用)是多少?”
一听是威廉的声音,肖简的心本能地狂跳起来。自从上次关于HRS的冲突以后他就去香港了,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搭理肖简,财务数据好像都直接从王欣那里拿了。为什么突然直接给自己来电话?
“威廉,我已经做完初步的计算,但最后的number(数字)要31号才能最后确定。”
“告诉我你算的number!”威廉口气生硬,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大约有380多k。”肖简更加紧张了。
“为什么这么大?!都是什么项目?”威廉一听嗓门顿时提高了一倍。
见威廉问起具体的项目,肖简赶紧到文件夹里去找刚刚关掉的转包费用表。不料情急中电脑死机了!肖简忙说:“威廉,麻烦您给我5分钟好吗?我马上把电话给您打回去,电脑有点问题我要重新开机。”
“不用!我等你!”威廉执拗地不肯放电话,口气固执而强硬。
肖简紧张得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粒。她急忙关机、再开机。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Windows打开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几倍。肖简一边快速地按动着鼠标,一边着急地看着搁在旁边的话筒,想象着国际长途电话那边的威廉不知怎么不耐烦呢!可他为什么不能给我5分钟呢?为什么总要把人搞得这么紧张呢?肖简着急中又忘了只要打开“开始”键里的“最新文档”就能找到刚刚开过的Excel表了,而是慌慌张张地打开“资源管理器”,打开“Subcontract Expense(转包费用)”文件夹。可打开了好几个表格都没有找到刚才的表,不知道它躲到哪里去了,真是越紧张越出乱子。肖简抓起电话筒说:“威廉,电脑刚才死机了,麻烦您给我几分钟,我马上给您打回电话好吗?”
“你找吧。我已经等了你5分钟了,可以再等你几分钟!”电话里的威廉虎视眈眈的,肖简觉得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Ok,您稍等。”肖简故意轻松地说。她长长地做了一下深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最新文档”功能来,忙打开了这张“转包项目费用表”。
肖简拿起话筒,把表格上转包项目依次念了一遍。肖简的话音刚落,威廉就报出了数字:“Total(一共)310k,还有70k呢?”
肖简暗暗佩服威廉的心算速度。就说:“威廉,这个数字还没有final(最后确认),目前的数字大概300多k,过两三天我再给您一个确切的数。”
“那70k是什么?”威廉仿佛没有听到肖简的解释,继续追问。
威廉这是干什么?我已经告诉他最后的数字还要几天才能确认,他为什么穷追不舍的?肖简强压住不悦说:“还有几十k是过去的一些旧账,我正在check(核查)……”
“旧账?有旧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威廉打断了她的话,厉声地说。
肖简愣了。威廉究竟怎么啦?看那架势好像怀疑我存心隐瞒他什么似的。什么旧账?所有的财务数字都在核算。我哪儿又惹着他了?他又开始指责!
肖简的心里压抑极了。但她强忍着尽可能和缓地说:“威廉,可能我没有解释清楚,我说的旧账是指咨询部有两三个subcontract(转包)项目,我们应该给合作伙伴付钱。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有的是客户欠我们钱,有的是合作伙伴没有交Timesheet(工作交付表)。所以我们一直没有付款,属于AP(应付账款)。因此这个月也暂时不需要计入expense(费用)。我称它们为旧账,是因为这都是很久前的项目了,可能和您理解的旧账不是一个意思。”
听完肖简的解释,威廉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问:“你学过accounting(会计)吗?”
“我自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但我不是学这个专业的。”肖简小心地说。
“哼!”威廉重重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认识詹森吗?”
肖简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心又开始狂跳。但她强迫自己镇静。一字一顿地问:“您——是指——我来OEE公司之前——认不认识詹森吗?”
她希望听到否定的声音,但是电话里传来威廉冷漠肯定的回答:“是的。”
肖简内心冷笑了!他居然怀疑我来OEE之前就和詹森认识!他认为我是开詹森后门进OEE的?他居然公开表示对我的怀疑!怪不得他问我有没有学过会计。他只想证明我不称职!
肖简平静了下来。电话线的那一头传来威廉粗重的喘息声,他还在等肖简的回答。肖简的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她对着电话筒用清晰的声音说:“我不认识詹森。我是广告应聘来的!”
威廉在电话线那头喘着粗气沉默了足足有半分多钟,然后说:“好吧。就这样!”说完重重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肖简的心好像被挂了铅一般沉重,斯蒂文就这么轻易地被免职了。威廉似乎又把战火烧向了自己。威廉的所作所为,里面到底蕴含了什么她无法窥破的玄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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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宗民的时候,她郁郁的表情一下引起了他的关注,一上车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肖简不想在车上谈这些东西,就说一会儿再说吧。一路上,宗民每隔几分钟就把头转向她轻轻地说:“没事,啊?”这样子,好像在哄一个3岁的孩子。肖简的心绪很乱。她很想静静地清理乱麻一般的思绪,而宗民的过分呵护不断搅扰着她本已烦乱的心情,她有些后悔给他打电话,但是今天的情况太特殊了。她不想回家,因为她无家可回。
天雄一天了没有来电话。可即便来电话,又有什么可说的?他的解释她会信吗?肖简对任何事从来都有自己的判断和感觉。天雄没有足以说服她的理由,也不敢轻易来作什么解释。现在即使天雄把那个藏着秘密的邮件送到她面前,她也不想看了。一切只是谎言中的谎言。一个谎言来解释另一个谎言没有任何意义。
清晨肖简从电脑旁边醒来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滑稽的感觉。昨晚的一幕在醒来的一瞬间再次清晰地浮现,但她已经不愤怒了。一缕晨光轻轻地撩在天雄的脸上,他在窗边的躺椅上睡得很酣实。肖简拖着长长的睡衣在他面前默默地站了很长时间,发现所有的愤怒和伤心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对这个男人的陌生感。她觉得自己的心离这个男人好远好远……
她没有叫醒天雄,轻轻拉开书房门,把男人和男人电脑里的秘密都留在了书房里。
她淡淡地化了点妆掩饰她一夜未睡的倦容。然后她让微笑含在嘴角,精神饱满地走进世贸中心这座高耸入云的拱形巧克力大厦,她要快乐而精神饱满地紧张工作一天。
但内心的酸楚总是不可抑制地从心的最深处涌出来,眼泪也时不时不听话地在眼眶里打转。为了怕身边的刘小青看见,她一直背对着小青……不时掩饰地借擤鼻子偷偷擦把眼泪。
今晚她不想回家,就给宗民打了个电话。一听肖简的呼唤,宗民马上驱车来到了她的身边。肖简说不想去喧闹的饭馆,宗民就提议去他家,说要亲自给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简,我家门口新开了一家超市,听说价格挺便宜的,咱们先去买点菜吧?”
肖简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去逛超市。但她既然已经接受了宗民的邀请,那无论如何她也要完成今晚的过程。宗民已经不是她的男朋友,由不得她像以前一样恣意妄为的。
宗民把车停在离小区几百米的地方,然后招呼肖简下车。肖简一看,路边果真冒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超市。看进进出出的人流不断的,显然生意不错。宗民带着肖简,在这个摊上看看,又到那个摊上瞧瞧,不时地问肖简想不想吃这个,想不想吃那个。肖简漫不经心地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点头摇头间,宗民的小推车里装满了食物和瓜果。正是下班时间,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肖简觉得这一个个晃悠的人头让人眼晕,她平生最怕人多的地方。宁可回家吃清水挂面也不愿意去熙熙攘攘的市场里转,心情欠佳的时候更是如此。望着满满的一车食物,肖简对宗民说:“差不多了,走吧。”宗民说:“我再买点鲜虾,回去给你做虾球吃。”肖简皱皱眉说:“那我到门口等你吧,这儿太闷。”宗民点点头。
肖简逃也般的出了超市,大口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情觉得放松了一些。她游魂般了无思绪地在超市门口打着来回,身边依然人流不断,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被昏黄色的路灯隐去了许多的戒备和审视。在陌生的人群里肖简反而觉得轻松。突然,她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拍了一下,吓得她一个激灵。“谁?!”肖简回头一看,宗民笑眯眯地推着小车,车里放着大包小包的。“你吓了我一跳!”肖简假装生气道,宗民忙哄了哄她。然后两个人分别拎起车里的塑料袋,向停在路边的车走去。这个架势,跟夫妻无二。
来到宗民的三居室,把大包小包拿进厨房后,宗民对肖简说:“我做饭,你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忙,去歇会儿吧。”说完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大香蕉,把皮剥了递到肖简手里。见肖简大口又咬又嚼起来,这才乐呵呵地开始在厨房忙活起来。
肖简懒懒地在宗民装饰优雅的大客厅晃悠了一会儿,关掉了明亮的顶灯,打开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然后她坐到落地窗前的休闲沙发上,望着窗外。屋子里很静;窗外的景色很雅致。但肖简的心却很乱。白天威廉怪异、愤怒的表情和昨晚天雄那张变幻着“五味”表情——紧张、慌乱、恼怒、担忧、烦躁的脸交替出现在眼前。肖简的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她努力把威廉甩出思维,也努力想把天雄推出自己的大脑,威廉暂时隐退了,但天雄却牢牢地盘踞在她大脑的每一个角落里赶也赶不走。天雄他到底怎么了?他和那个叫他“雄”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关系?天雄难道已经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可他要是真的不爱我了为什么还对我好呢?肖简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心烦,索性到厨房看宗民做饭。
宗民见肖简进来,马上把她推了出去说:“油腻腻的,赶紧出去。要是闲得无聊去看看电视,要不去书房上网看看新闻聊聊天去!”
肖简不想看电视。就来到宗民的书房,打开电脑,准备上会儿网。
看了20来分钟新闻,见宗民的饭还没有做好。肖简就走进QQ,看到“相遇陌生人”的群,就走了进去。陌生人,是肖简目前的心境下唯一能接受的东西。肖简顺利地登录进来,随便地看着群里一个个饥男饿女们夸张地奢谈着爱情。哭的、喊得、骂的、闹的,一副爱情末日快要到来的感觉,肖简觉得很无聊。这些在群里大谈爱情的人们有几个懂爱情!很多人到这个老婆孩子情人朋友看不见的虚拟世界是来发泄平时隐藏在面具下压抑甚至丑恶的自我,所以网络上的人个个都是那么赤裸裸而不必有负罪感歉疚感。因为人人都不认识人人都不必负责任。也因为此,网上极难交上真正的朋友。肖简由此想到,一个没有责任的社会和人都是没有价值的不会长久的。肖简郁闷的心绪没有能在这些夸夸其谈的爱情中得到释放,就准备下线了。突然看到一个新的名字“天雄886”进了群。
看到这个名字,肖简的心狂跳不已。难道天雄上网了?下意识地,她颤抖着手握住鼠标点击了这个名字,和他进入了私信聊天。然后飞快地打下一行字:“你是谁?为什么叫天雄?”
“为什么我不能叫‘天雄’?‘天雄’是谁?是你的情人吗?”几秒钟后对方回答。
肖简双眸的光一瞬间暗淡了。是啊!他为什么不能叫“天雄”?“天雄”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中国叫“天雄”的人可能有成千上万,可就算他真的是天雄又怎么样?她又能和他说什么?也像虚拟世界里那些爱情饥渴者一样和他挑逗调情?
“小姐(我相信你是小姐),你还在线上吗?你愿意和我聊聊天吗?”对方跳出一行字。
“好吧,聊吧。”肖简无精打采地写道。
“天雄是你情人吗?”“天雄886”执着地问。
“情人?什么是情人?有情上床的是情人?还是上床无情的是情人?有情结了婚还是不是情人?还是不结婚的情人才能有情?”不知为什么,一股对天雄的幽怨突然如决了堤的江河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小姐,你是不是很恨天雄?”“天雄886”在线上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发问。
“为什么要恨?恨有用吗?我谁也不恨,我只是累。”写完这句话,肖简真觉得心力交瘁了,她想下线了。就礼貌地写道:“对不起,我想下了,我真的累了!”
“等一下,小姐。”屏幕上飞快地跳出几个字。
“什么事?”
“我很想和你交个朋友,我相信缘分和巧合,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今天的相遇是天赐的巧合。”“天雄886”好像生怕肖简下网了,打字的速度快了一倍。
“不必了!世界上有缘无分的不叫缘分。我要下了!”肖简被这个冒名的“天雄”搞得心情越发难受,握住鼠标准备下线。
“我以后还会在这里找得到你吗?”“天雄886”这么执着。就像当年的天雄一样。
“你试试吧。”肖简打完这句话,急急忙忙地下了网。
肖简愣愣地在黑暗中坐着。原本郁闷的心情被这个假名“天雄”搞得乱如麻。为什么自己一见“天雄”就这么情不自禁?天雄难道已经在自己灵魂的深处再也无法消除了吗?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办?他已经有了女人,我是不是该离开他?为了永远而爱至骨髓,为了永远而灰飞烟灭。妻子也罢,情人也罢,如果失去了,这称谓又有什么区别?我有爱有家有妻子的名分,为什么孤独的时候与我做伴的却依然是孤独的自己。为什么想天雄的时候天雄却在遥远的天边。肖简落寞地走到窗边,眼望着星空,觉得自己的心离天雄好远好远。
“简,过来吃饭吧!”宗民在饭厅里叫了。
肖简落落寡欢地离开窗外的星空,小心地藏好自己的痛苦,来到了饭厅。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五颜六色五六个菜。宗民正乐呵呵地围着围裙站在桌前,看到肖简,就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像带孩子似的把她带到桌前。先从中间红白绿色彩分明的大汤盆里给她盛了一碗汤,说:“来,简。喝一口我做的虾球汤,鲜极了!你一定爱喝!”肖简接过碗,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好喝吗?”宗民忙问,一边又把一个虾球直接送到肖简的嘴里。
肖简点点头。一边嚼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望着桌上的菜有些发愣。
“简,你怎么啦?情绪不高?”宗民见肖简不时地发愣,全然没有平时见到食物时那种贪婪劲,不禁担起心来。“是不是还为公司里的事不高兴?是不是那个威廉又欺负你了?”
一提威廉,肖简眼前立刻出现他那张表情变幻的脸:狐疑、不屑、阴沉、恼怒、烦躁……肖简沉重的心上又加上了一块大大的石头。
“这个浑蛋,他又怎么着你了?”宗民见状放下手中的碗筷,气愤地说。
“算了,吃饭吧。”肖简一晃脑袋把威廉可恶的身影赶出大脑,也不再想天雄。她不想回忆一切不愉快的东西。她端起碗,头也不抬地一口饭一口菜,很快把一碗饭吃完了。
宗民坐在肖简对面。眼睁睁地看见一桌美味佳肴被肖简吃得味如嚼蜡,便知道肖简在公司一定遇到了非常不愉快的事。否则平时像个小馋猫似的肖简哪能对这些平时最爱吃的菜无动于衷?自从那个该死的威廉来了以后,肖简的工作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麻烦。电话里她已经好几次因为威廉情绪低落了。
“简,别不高兴。为威廉这种洋鬼子,不值得!实在干得不高兴,咱们就走!”宗民拉过肖简的手说。
“走?去哪儿?”肖简想世界上的事要是都这么容易就好了!
“重新找一份工作去!何必受这种洋鬼子的气!”宗民愤愤不平地说。
“我家没有开工作店。这个不干了,马上就可以有另一个,天下乌鸦一般黑,OEE有威廉这样的人,在别的公司也未必没有,你还能一不顺心就把所有的老板都炒了不成?”肖简说着说着又陷入沉思:还有天雄,难道我也能“炒”了他不成?这么多年的恩爱夫妻耳鬓厮磨难道说丢开就能丢开的吗?肖简想着声音也低了下来。近乎自言自语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见肖简苦恼的样子,宗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他一把抓住肖简的手说:“简,别担心。有我呢!”
肖简愣愣地看着宗民。心想这应该是天雄说的话,怎么由宗民口里说出来了呢?天雄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坐在这里?
宗民见肖简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很心疼。他拉起肖简的手说:“来,我们坐到沙发上去慢慢说话。”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以后,宗民说了很多好玩的事给肖简听。但肖简似听非听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对宗民说:“我该走了!快12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宗民不安地问:“这么晚回去……没事吧……赵天雄会不会……”
“他出差了。”肖简不得不撒谎。她无论如何不想让宗民知道她和天雄的状况。
“那走吧!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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