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英躲在偏僻破旧小村，白天插好门栓，哄孩子不敢出声，尽量少与人接触，不与人说话。傍晚或凌晨趁着人少，挺着大肚皮，抱着朱丹，背着筐头拣拾点柴禾烧炕做饭。吃不好，睡不实，凑凑合合，偷偷摸摸的向着朱根的理想和希望慢慢靠近，靠近！朱根趁着黄昏偷偷去，借着黎明悄悄回。偷偷摸摸探望过几次，每次回来也都是心不安，理不得，觉得太对不起杨英。

“贤弟，好久不见弟媳和爱女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不知何故？”常道宽平时说话很是接地气，乡土气息浓厚，不知为何，一和朱根聊天，不自觉就文绉绉起来。

“呵呵，你不就直接明白的问问二半膘子假小子和朱丹，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玩儿，我们都很想念她们母女了。”冯梦笑嘻嘻走近，看看二人奚落道：“天天装模作样，假扮斯文，就差之乎者也了，呵呵，累不累呀？”

“哈哈朱根你说实话，是不是二半膘子假小子嫌弃你软不邋遢，缺乏硬度，少点阳刚之气，尤其饱食终日，不思进去，不追求发财，和有钱的老光棍子们溜之乎也了，还不快去追哈哈哈……”常蓉早就对朱根引导哥哥装模作样，文不成武不就，不赶紧抓钱致富，有不同看法。

“常蓉休得无礼，朱根才高十斗，学富九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绝对是咱太公村的秀才，区区一个小小的杨英，怎敢身在福中不知福？”常道宽拦住常蓉。

“哈哈哈我看常蓉说得对，天天酸不溜丢的穷酸秀才又有什么用？不发家，不致富，屁用都没有。”李忠插话帮着常蓉，接着笑道：“师哥我不应该说你，朱根天天吃着皇粮，爱咋地咋地了，怎么普通农民如果不趁现在大好时代抓紧抓钱，发家致富，将来肯定会后悔的。你们看看连简怀隼和胡勤都知道‘给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了，咱不能……”

“休得狂言，人各有志。”常道宽红脸变黑，加大声调制止住李忠，然后一脸严肃：“我随文不成武不就，但是我有我的坚守，我凭我的力气吃饭，我更不追名逐利，我和朱根精神世界富足，有何不可，有甚惧哉？”

“呵呵，诸位兄弟姊妹息怒勿争，听我数言。”朱根赶忙拦住，解释道：“我深知诸位皆我贱内杨氏小英挚交密友，关爱有加。然我文她武，差异天地，实不相瞒，一言不睦，阴云笼罩，狼烟四起。岁月蹉跎，人力有限，各自冷静，需待时日，暂不同檐，遥祝安好……”

“哈哈哈滴里嘟噜放了一大串屁，我嘛也不知道？你真是咱太公村的秀才，孔夫子哈哈哈……”李忠挠挠头皮，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呵呵你说人话，你是不是和日本标准假小子打架了，把她气跑了？”常蓉干净利落。

“然也，然也……”朱根顺势而为。

“还装孔夫子了，你还不赶快找回来……”冯梦着急了。

“贤弟，需要愚兄帮忙吗？”常道宽仿佛也有点担忧着急。

“诸位莫急，诸位莫急，需待时日，需待时日……”

朱根一次一次的都能应付过去，蒙混过关。

好在一切都按理想发展，只待小狗鸡鸡喊着爸爸、妈妈，传宗接代，香火延续了……

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

星期日，朱根美滋滋倒计时还有九天，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擦洗完里屋灰尘，正拾掇院子里杂草乱物，准备迎接幸福时刻。突然闯进来十个胖瘦不一，高矮参差的男女，好像训练排演似的，四个男的围住朱根，其他四男二女冲进屋里。随后一个黑不溜秋的大家伙挺胸昂首从大门口冒了出来，头发黑亮，皮肤黑亮，眼镜黑亮，披着黑亮风衣，踏着黑亮皮鞋。黑亮大汉高声喝问：“屋里有没有？”

“没有……”男的女的抢先重复着答。

“真的实在是太迂腐了……”黑亮大汉摘掉眼镜，对着朱根慢慢谈心：“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们是为了工作，更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是一位光荣的人民教师，你应该明白吧？”

“我知晓，我知晓。”朱根赶忙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答。

“明白就好，我段忠义向来不难为百姓，何况你是教师，只要你说出你媳妇躲藏的地方，采取了措施，我们绝对既往不咎，我上我的班，你教你的学。”

“段主任，我实属不知，敬请谅解……”朱根窃窃的答。

“别放屁，你媳妇你不知道？”没有等朱根说完，更没有等段忠义发话，围着朱根的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实不相瞒，我们二天一小抄，三天一大闹，陋室里愁眉苦脸，阴云蔽日，真不知晓她跑去何处了。我正准备起诉离婚，分道扬镳呢？”朱根解释着，并且求饶道：“她飘飘荡荡，似云朵四处游移，我真不晓得，我求求你们给我时空，我不怕踏破铁鞋也要觅她来降好吗……”

“你少放屁，你糊弄鬼呢？”

“真是放屁，传言你装神弄鬼，假装斯文，看来果不其然……”

“典型的臭老九，迂腐透顶，年纪不大，思想陈旧。”

…………

“你们先别闹，先听我说……”段忠义制止了嘈杂，慢慢走进几步，干咳二声：“做人别太迂腐，思想别太落后，你看看你干吧拉几的身体，还可以干什么，恐怕连农活都干不了吧？能有个正式的工作多不容易啊！好好的教学，挣的钱足够吃够花够养老了，如果知错不改，执意对抗，肯定被开除公职，你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自找麻烦，想受罪啊？……”

段忠义拿过一罐头瓶子白开水，喝了半杯，溜溜达达着继续说道：“你也不想想你将来多受多少罪呀，你教书育人，思想不会那么落后的。再说了，如果谁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么咱国家怎么得了啊？呢教书育人，为人师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朱根看段忠义直勾勾看着他，心里明白是等他回答。

“我知道您都是为国为民、利国利民，我绝对举双手赞成。”朱根停顿一下，瞄瞄段忠义，壮了壮胆子继续道：“不过有时候也得结合实际，合我家情。你譬如科研人员、大学教授等高精尖知识分子，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基因好，智商高，兼有条件有能力养育和教育孩子成优秀人才，国之栋梁，却不能多多益善。可是农村的特别是呆傻瘸聋哑等困难重重，生活拮据，无力抚育，九斤老太讲话一代不如一代的，却很宽松。这样长此以往，小日本、美帝国主义还不乐极生悲，高兴致死啊！何况也不符合优胜劣汰，人类健康延续吧？再说我们如果颠覆了多儿多女多福分的传统，改掉了中国几千年的生育美德，将来……”朱根又偷眼瞄瞄，见段忠义没有反感，就接着说：“再譬如我们家，已是六世单传，没有儿子就彻底断了根，没了苗，也就彻底销声匿迹了，以后在村里、在世间就没有我们朱氏一族了，往小了说是一家绝户了，往大了说中华汉民族就少了一枝杈，参天大树就缺乏完美，再往大了……”

“别放屁，简直是胡言乱语……”朱根没有说完，就被怒吼打断了。

“真他妈的顽固透顶，迂腐不化……”

“王八蛋，你说你配合不配合工作吧？”

“真他妈的迂腐，给你脸你不要脸，你才是头号混蛋。”段忠义黑亮的脸，只有黑黑的了：“你配合不配合吧？你如果不配合我，我也没有办法，你只能好好的冷静冷静去了……”

朱根不知道是愤怒了，还是想起了什么，竟然哼起了沙奶奶的一段唱，虽然声调阴柔飘忽词句不对，没有沙奶奶雄浑高亢，听了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朱根自己把自己想象成了守护汉民族的英雄。

你们号称忠义守国策

为什么见真理不发一讲

我问你帮的是哪一国

为什么不帮中国助东洋

为什么不听朱根把话讲

你忠在哪里，义在何方

你们是汉奸蠢蛋卖国贼

厚颜无耻丧尽天良

……

哼唱着，哼唱着，忽然提高了嗓门，大声号喊了起来。

党教我做一个刚强铁汉，不屈不挠斗蠢蛋。

我挨打不怕浑身的筋骨断，我坐牢不怕把牢底来坐穿。

家院破碎我的心肝碎，断子绝孙我的怒火燃。

生儿的道路再艰险，宁死不屈走向前。

即使我死无遗憾，只是我儿未来人间我的心不安。

恨不得变雄鹰冲霄汉，乘风直上飞舞玉帝前。

要使那几万个家庭香火燃，我为儿粉身碎骨也心甘！

…………

哼哼呀呀唱着，好好冷静冷静去了……

深秋的风吹落枯黄的榆树叶，打着旋飘落地上翻滚，瑟缩在角落里。几只麻雀也感觉了秋寒，在干枝间蹦蹦跳跳唧唧喳喳，议论着如何度过难熬的寒冬。

蠢笨误大事，愚昧害一生。朱根自己把自己糟蹋的不成样子。不知道多少天后，当没有人知道他是清醒了还是更糊涂了的时候，一切的一切，一的一切，一切的一都变了。只有风雨飘摇后坍塌的墙头还躺在那里，等着有人修缮。

不幸连着不幸，噩耗接着噩耗。杨英难产进了医院，孩子啼哭声，引来了关注，杨英做了结扎。又是生了个千金，由于流离奔波，先天营养不足，主要器官没有完好发育，在人间留恋了九天，就回了自己的天庭。杨英失血过多卧床不起，精神崩溃以泪洗面。朱根恍恍惚惚欲哭无泪，工作也离散飘零，美好前程全都被迂腐的香火烧尽，葬送。

朱根整天衣衫不整，邋里邋遢，头发凌乱，满脸阴郁。有时候自言自语没有轮次，有时候开怀傻笑不知为何，有时候神神叨叨鬼怪一般……

“好兄弟，愚兄我绝对没有贤弟的学识，更没有贤弟的衣锦还乡。”常道宽一有空闲就语重心长，真情劝说：“你身为人民教师，又是村里绝无仅有的秀才，事业一片光明，前途无比辉煌，不该如此吧？”

朱根抬起无助而绝望双眼，死死盯着常道宽，仿佛惊讶差异，又仿佛预料之中，珠泪暗滚，却无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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