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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 (下)


  彼时的自己并不知晓赫哲这般落寞是为何,隐隐觉得是否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分享了赫哲本该有的恩宠;莫名酸涩之下,一度对寝宫前的合欢看在眼中,刺在心里。

如今看来,这合欢花倒应该是触动了赫哲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刺。

自与大梁皇帝梁文敬数年前一别,赫哲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个人孤苦寂寞守候在王府,得来的不过是大梁皇帝派线人送来的口头嘉奖。甚至,碍于她在王府系乌洛王爷夫人的身份,连一件像样的赏赐都没有。终日陪伴赫哲的,不过是那个她随身带来的锦盒而已。

赫哲一面要将噬骨的相思放在心底,又要提防身份暴露,更要对付因她到来对她仇恨之至的纳彩珠,不知道无数漫漫长夜里,赫哲到底睡过几个囫囵觉?

身为女人,我自是对赫哲的想法感同身受。昔日,自己离开乌洛亦是因为有纳彩珠的存在。至少,那时的纳彩珠的存在是在明处,而自己,在赫哲做着与梁文敬将来共度一生的美梦的时候,生生打破了她的梦想。即便这不是自己的本意,与自己亦无关,但是赫哲,她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望着窗外合欢正盛,最终,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要放过她,一是她是沈氏一族的后人,更多的是我却不得不敬重她。这个看上去柔弱单纯的女子,甘愿远走大漠,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国度里渡过漫漫长夜,不是为了心底的挚爱是什么?姑且不论结果如何,这样的坚持与守候,几人能做到?

我不知道远在大梁皇宫日日歌舞升平、坐享齐人之福的梁文敬是不是还记得漠北这样为他守候的一个女子。

深深叹口气,愣怔的功夫寝宫内已是烛火一片。

合欢沉香袅袅在宫中散开,说是提神醒脑,却直让人昏昏欲睡。

因脖颈上的伤口牵连,低头间不免疼痛,草草用过晚膳后,我便走出寝宫,在王府里转了转。

七月流火,天边还有淡淡的光亮,王府里亦陆续亮起来烛火。水红绢灯在各甬道上一字排开,远看过去,亦是或“一”或“之”字形,走在府里东南侧荷塘上的白玉石桥上,微风拂过荷叶连连的水面,带起圈圈涟漪,映在荷塘里的纱灯的倒影便被晃出烁目的流光,粉色的荷花或是含苞待放,或是盈盈直立,夜色下娇羞欲语般,随着熏风带来的淡淡清香,直叫人想醉在其中,多日来的厌倦与疲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正凭栏沉醉其中,忽听得耳边芬姚小声道,“禀王妃,方才大梁皇宫来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

绕过亭台长廊回到寝宫,内侍早已在等候。

一路上走来,心绪不宁,脚步匆匆,微有喘息。

着大梁官服、风尘仆仆的内侍见我归来,恭敬上前递上层层锦帕包裹的薄薄的书信。

芬姚上前接过转递给我。

我只瞥了一眼,便问内侍,“写信之人可有什么交待?”

那内侍一惊,仔细回忆一下,“回王妃,只说,此信务必亲自送与王妃手中。”

“唔……”我点点头,“一路走了多久?”

“快马加鞭,日行五百……”

我让人带内侍下去歇息,便取了信回了内室。

已是二更时分,我独坐在桌前望着没有字迹的信封,虽说经过千里跋涉,但外面以锦帕层层包裹好,盖着朱红印玺,拆开信封依然挺括簇新。  

火漆密封的书信摆在桌上,我却无心拆开。

大梁与柔然结盟对天下局势影响甚大。此番大梁与柔然皆是准备充足,高昌的灭亡自是早晚之事。

如今开战以来,高昌北有柔然、东有大梁,南则是早已荡平西南叛乱并镇守西南的康靖王。对于大梁和柔然而言,可谓占尽天时地利。高昌四面楚歌,节节败退。这一个月来,倒是捷报频传。

但是高昌并非无能之辈,一阵的慌乱过后,唯有负隅顽抗……

不知道此时梁文敬来信,是何用意。

对着烛火发呆了许久,我终是伸手拆开信。

薄薄的淡黄色的信笺上,寥寥数言,却不是梁文敬的字迹,亦不是梁文敬的口气,竟是瑶贵妃。

我顿时怔住,仔细读完,末了署名果然是瑶贵妃。

我再仔细看看朱红的印玺,没错,是梁文敬的天子印玺。再细细看看信笺,确应该是瑶贵妃的字迹。

我心下一紧,反复读了几遍。

信里并未说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道启雨、启菏、启仲三人愈发惹人喜爱。已经咿呀学语。梁文敬的嫔妃又为皇室添两位公主云云。最后则道自己在宫中恭顺严谨,打理六宫丝毫不敢忘记长公主的教诲。“对长公主思念之意,无以言表,仅以鸿雁捎传……”

我读来愈发奇怪。

若是瑶贵妃来信,仅仅是报平安,怎会用到天子印玺?

难道是瑶贵妃私用天子印玺?瞬间我摇头否定。大梁天子印玺保管极其严密,一个贵妃绝难用到。何况报平安而已,用到印玺实在是小题大做。

唯一的可能就是信的末尾一行,亦是方才所说的“对长公主思念之意,无以言表,仅以鸿雁捎传……”

思来想去,不由冷笑出声,好缜密的心思。

这哪是瑶贵妃的来信,分明是大梁的皇帝在表述心意。

一直以为,自己和亲来到柔然,梁文敬已是斩断情丝。自己与他,明着兄妹,实则不伦之事,以为蒙过世人,实际骗过的只是自己而已。

瑶贵妃生性淡泊,与梁文敬虽是夫妻,实则心底对梁文敬的惧怕多于爱。此信定是瑶贵妃为梁文敬分忧所写,想必不是梁文敬授意便是得以梁文敬应允。只是我已嫁作他人妇。不好明言,故盖上天子印玺。

我仔细看了看,确信如此之后,便将此信连同包裹信件的锦帕一同扔进火盆,锦帕燃烧的味道传到内室外。

引来芬姚几个人惊慌连连。

紧跑进来,望着火盆里狂窜的火舌,煞是惊讶,以为是不经意掉进去,就要上前拍打火苗。

“烧便烧了,没用的东西,不必在意……”我淡淡道。

几个人这才疑惑地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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