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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上寒烟翠 下


  话音未落,长安逐渐感到有冰冷的触觉蜿蜒心上,一点一点弥散开来,最终冷冻住了她的整个心肺。她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潸潸而落。

“长安,朕只是猜想……”

“皇上真的以为,是臣妾害死了寒烟吗?”

长安的脸上浮起一层死灰般的失望与哀然,渐渐趋于死亡般的寒冷。

都是她太天真了,她已经不再是十八岁的少女了,却还是一味地相信他的话。她以为经历了这些变故,他们之间会渐渐消除隔阂,回到帝后和睦的状态。

可是,这终究都是她的奢望。

十五年的帝王生活已经把原来的楚洛变得面目全非,就连沈长安也从一个懵懂青涩的少女日渐趋于一个重锁深宫的妇人。岁月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容貌,连他的整个内心,都不再是原来的临安王楚洛了。

“朕只是觉得,寒烟是中宫品级最高的宫女,县尉的职位确实太低微了些,她一时不愿意,也是有的,不肯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所以才没有说起……”

“臣妾累了。皇上不要再说了。”长安豁然站起身来,背对着楚洛,一步一步地向寝殿走去。每走一步,她便觉得自己离楚洛越来越远。这样的感觉,不知出现过多少次了,可是每一次在她对他完全失望的时候,他又出现,重新点燃了她的希望。

是她太痴了,她以为守着那份美好,就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她以为他还是那个楚洛,只要她在原地等他,他还是会回过头来。

她是女人,却永远是这段帝王感情中最弱的一方。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道理,沈长安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沉沉闭目,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寝殿。

寒烟的丧仪,办得颇为隆重。

这一日,长安在桃夭宫里昏睡了大半日,直到有人忽然闯进了她的殿门。

“皇后娘娘!”

她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一眼望去,却是朱政跪在了地上。

“什么事?”

朱政脸色煞白,顾不得叩首,便倏然开口道,“皇后娘娘,寒烟姑娘下葬的时候,江陵王不顾阻拦,硬是要开棺验尸,微臣拗不过王爷,便也允了。寒烟姑娘当日落水,尸身已经泡得不成样子,只看到头部有重创,微臣本以为是寒烟姑娘落水后,头部碰撞岩石所致,可验尸过后,微臣发现寒烟姑娘的确是溺水而亡,但头部伤势之严重,却完全不是礁石所致,而是受到了剧烈的撞击,所以微臣疑心,是有人蓄意杀害……”

长安听着,身上一阵一阵的发颤。这样温煦的天气里,硬是生生逼出了一身的冷汗。森冷的寒意无处不在地逼上身来,长安的目光清冽如数九寒冰,直欲喷出火来,“到底是谁!是谁杀了她!”

她几乎快要咬碎了牙齿,泪水忍不住滚滚而落。

竟有人是这样恨她,恨到连一个寒烟都容不下。

寒烟的死,再一次地给长安敲响了警钟。

她以为的太平,她以为的夫妻和睦,不过只是幻影而已。这里是大楚后宫,是帝王统治下,一群生死荣辱的女人们的聚集地。而她是权位最高的皇后,绝对不能这样轻易地倒下。

荣华殿中,钟毓秀徐徐拈了一颗青梅,不经意的往窗外瞥去,“宫里是怎么了?出这么大动静?”

绛心奉上茶盏,恭谨颔首道,“桃夭宫的宫女殁了,皇后娘娘在办丧事儿呢。”

毓秀不屑地冷嗤一声,目光中并无半丝温情,“一个宫女而已,死了便死了,宫里每天死多少人,天天这样办丧事,可还了得?”

绛心闻言身子一颤,立刻垂首不言。

毓秀细长的眼眸轻轻一扬,目光转而落在了绛心的身上,“事情都办妥了,没被人发现吧?”

绛心的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明色,慎重道,“都办妥了,奴婢和赵顺一起去的,亲眼看着赵顺把她扔下去的。”

毓秀眸光一震,立刻道,“怎么给扔进去的?她就没有喊一声吗?”

“她喊不出来了,早就被赵顺给打晕了。”绛心衔着一丝冷意,靠近了毓秀,轻声道,“娘娘别担心,那丫头被我们抓住的时候大喊大叫,还抓破了赵顺的脸,奴婢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毓秀眉心紧蹙,担忧着道,“下回可得谨慎点,四皇子那事儿可不能再提了,要是再出了这样的事,本宫可就瞒不过去了。”

绛心一凛,恭顺道,“娘娘不必忧心,她也是该死,听着了咱们说话,却不小心露了马脚,吵吵闹闹的说要告诉皇后娘娘,奴婢能不急吗?”

毓秀抚着心口,不住的叹息道,“可真是吓死本宫了,她如果把四皇子的事告诉皇后,本宫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保不住了。”

绛心温顺点头,“是她自己命薄,非要往这事儿上插一脚,娘娘就是心善,想留她一条命也是不能的了。”

毓秀闻言,冷冷瞥了绛心一眼,嗔怪道,“这事儿以后都别提了。皇后娘娘这时候正伤心着呢,着人去送点上好的人参,给皇后娘娘补补身子,也算是咱们尽心了。”

绛心恭敬颔首,“是。”

当赵顺将人参送到桃夭宫时,长安只扬了扬脸,示意晚香过去接下,口中道,“多谢淑妃好意了。”

赵顺笑眉笑眼,恭敬着道,“我们淑妃娘娘一直挂心着皇后娘娘,特意送了上好的人参给娘娘补身子,希望娘娘早日康复呢。”

长安眉心一皱,斜睨了他一眼,“本宫没有病下,淑妃是从哪儿得了消息,说本宫是病了呢?”

赵顺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只道,“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殁了,淑妃娘娘担心皇后娘娘伤心过度,所以才……”

“罢了,你下去吧。”长安倏然打断了他,也不欲多言。

赵顺如获大赦,打了个千儿便要往外去,长安的目光在赵顺的脸上一转,忽然惊觉,“等等,你脸上是怎么了?”

赵顺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半边脸,低低颔首道,“回皇后娘娘,这是奴才当差的时候,不小心刮伤了,不碍事的。”

长安斜斜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几丝诧异,随口吩咐道,“晚香,本宫那里有几瓶好药,你拿过来,给赵公公吧。”

赵顺诚惶诚恐,连忙屈身道,“哎呦,皇后娘娘,这奴才可不敢收啊……”

“淑妃送了本宫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又是在殿内当差,自然不能伤了脸,拿去吧。”

赵顺受宠若惊,颤颤的从晚香手中接过药膏,俯身道,“奴才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赵顺刚出桃夭宫,长安的声音便在殿内渺渺响起,“可是看清楚了?”

晚香福身,口气温和,“是。赵公公脸上的伤痕,是被女人用指甲抓伤的。”

长安冷冷一嗤,“这便奇怪了,赵顺是太监,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女人给抓伤?况且他方才说,是不小心刮伤的,口径实在是不一,不得不令人生疑。”

晚香温然颔首,沉思着道,“皇后娘娘,在这宫里,只有主子们才可以留长指甲,宫女都是一律不允的。赵顺未必有那个胆子,况且奴婢看着,这伤,倒像是新伤。”

长安的呼吸渐渐沉重,眉心蹙起,“你疑心什么?”

晚香轻轻颔首,眸中平添了一丝伤感之意,“奴婢只是忽然想起,这满宫的宫女,只有寒烟姐姐腿脚不利索,干不了重活,才蓄了长指甲……”

长安微眯了双眼,眸子里有秋水寒星般的冷冽,“这宫里的人,与本宫敌对的,左不过就是钟毓秀和沈长乐,长乐本宫还是知道的,她必然不会想出这么阴毒的法子。那么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钟淑妃了。”

说罢,她的眼波一转,“去把赵顺给本宫带来。”

当赵顺从荣华殿中被带走的时候,钟毓秀的脸都吓白了,她望着一脸无惧的晚香,气得直发抖,“你一个宫女,有什么资格敢来本宫的荣华殿中抓人?!”

晚香微微抬眉,丝毫不肯退让,“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整顿后宫,还请淑妃娘娘不要干涉。”

“娘娘救我,淑妃娘娘救我……”赵顺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着钟毓秀。

钟毓秀急得冷汗直下,连站都站不稳了,“皇后娘娘疑心什么?大可来问本宫,为什么要从本宫这里带人?”

晚香注目于她,口气淡漠,“皇后娘娘有令,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等有了结果,自然会通知淑妃娘娘。”

钟毓秀一张秀面气得都扭曲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顺被一群人拖走了。

绛心扶着毓秀颤颤巍巍地坐下,毓秀面色惨白,她抓着绛心的手,颤声道,“你说,赵顺会不会把本宫供出来,他到底会不会……”

绛心紧紧蹙眉,宽慰着道,“娘娘别急,赵顺是个忠心的,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可是万一他受不住刑,都说了怎么办……”

“娘娘,您放心。”绛心微微垂眸,低声道,“四皇子的事儿赵顺都不知道,他不会说的。”

“可是他仅仅说寒烟这一件,本宫也难辞其咎!”钟毓秀的双眼涨得通红,她盯着绛心,语气沉沉道,“一不做二不休,不能再心软了,皇后开始怀疑本宫,那赵顺,必然也不能留了。”

桃夭宫中,长安轻轻放下墨笔,看着晚香一脸踌躇的样子,便已知道事情办得并不如意。

“出什么事了?”

晚香靠近长安身侧,轻声道,“娘娘,尚方司的赵顺,死了。”

“死了?”长安的眉头渐渐蹙起,空茫的目光骤然缩成一根锐利的细针,“怎么死的?”

晚香微微垂眸,“尚方司的太监下手狠了,给活活打死的。”

“那便是查不出来了。”长安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长叹一口气,神色不知游离何处。

晚香一脸的通透,面色沉静如水,“赵顺死了,可是这事儿跟淑妃娘娘脱不了干系。尚方司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断断不会出这样的差错,奴婢怀疑,是有人提前买通,想让人死在里面。”

长安低婉的轻叹如薄薄的风,随即逝去,“死无对证,是查不出来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晚香恭敬颔首,“是,娘娘。”

彼时,殿内只剩下长安一人。有那么片刻的沉寂,长安觉得自己愧对于这个后位。她身为皇后,却如此的无能。她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甚至都保护不了自己身边的宫女。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她所珍视的,全都失去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明显都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可是她没用,真的太没用了。

长安眼中的泪冻在眼底,神色在熠熠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静,她沉沉闭目,终于缓缓流下两行泪来。

“寒烟,是本宫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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