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祥的多余的
看着下面一家人团聚的温馨场景,梅庄臣分明被那份浓浓的亲情感染着,脸上不知觉地呈现着笑意。但这种笑意随即就被刺心的疼痛,怅然的失落席卷殆尽,冰冷的泪水悄然滑过她清朗的脸庞。
虽然自己也有这样的一个做生意的有钱的父亲,家里也有这样的别墅,这样的楼梯,这样的大厅,但缺少的却是这样的亲情,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感觉。
二十二年前,梅庄臣在父亲的叹息,母亲的落泪中带着委曲的啼哭多余地来到了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在一间充满着脚臭汗臭体臭混杂着烟熏火燎乌烟瘴气的几平米出租屋内,父亲拧灭了接了一夜的烟头,狠狠地扔到了地上,用他那前后露出皮肉的破烂解放鞋重重地踩碎,像扔烟头一样地扔下一句狠话:送人!
母亲顾不得月子里的女人不能流泪的禁忌,乌乌咽咽地抽泣着。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妈里格B的,没用的母鸡乱产蛋,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这倒霉的时点上生,还是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难道要为了她,让我梅家断种吗?”
女人哭得更凶了。你说这生孩子那是瓜熟蒂落的事情,说得难听点就像人要死断气似的,能挑日子选良辰吗?
她不知道男人说的倒霉的时点,除了是因为当时经济贫困,交不起计划生育罚款外,还有一点,就是在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恰好有一片黑云飘过上空,本来亮堂堂的屋子一下子变暗了。男人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他虽然识字不多,但从说书人那里以及民间的传说都知道女人生产有弄璋弄瓦之分,你说生了个丫头虽不指望有吞月之祥瑞,至少也应该是个弄瓦之喜悦,而她居然带来一片黑暗,足见绝非幸事,说不定会给全家带来什么杀身之祸灭顶之灾呢。赶紧脱手!
送人?送谁呀?利国利民的计划生育政策要求的是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嘛!这样的环境下,可能送人的孩子,不!应该是女孩,实在是太多了。
即使是自己不能生育的夫妇,想要****,人家也会到医院去,送点钱给妇产科医生,为的是择优录取,挑选那些周正人家,特别是那些有文化的女大学生,她们智商高,身体好,配的都是优良品种,那产下的孩子肯定是又聪明又漂亮。
一个破落的打工仔产的种,谁想要啊?更何况这两人还没结婚,那就是隐性生育,从配种到孕育再到生产,一切都是匆匆的、偷偷的、暗暗的,生出来的孩子长大以后别说是性格,恐怕就连长相都应该是着急上火的,不平缓,不赖看。
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思前想后,还是把这个多余的孩子送到了外婆家,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母亲还是靠得住的,至少这孩子不会被饿死病死或者让野狗给刁了去。
自打进了外婆家的门,梅庄臣就成了舅母姨妈表弟表妹的眼中钉肉中刺,外婆年纪大了,在家中本来就是受压迫被剥削的无产者被奴役对像,自身尚且难保,又焉能守护这个孩子不被欺凌呢?
原先,母亲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来看看她,自打如愿以偿地生下了双胞胎儿子后,就再也没有心思来看她了。
在梅庄臣的记忆里,除了刚出生时流下过委曲的泪水,发出过哀怨的啼哭外,到了外婆家就再也没有哭过。
哭泣应该是发泄和诉说甚至是撒娇,而她幼小的心灵里种下的全是白眼和冷脸,谩骂和挪揶,喝斥和诅咒,埋怨和哀叹,没有遮阳的树,没有挡雨的伞,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大手的爱抚,没见过庇护的翅膀,没听过呵护的言语。
神造人的时候,早就设定了你的一生,包括你应该吃多少饭,流多少泪。小的时候,梅庄臣的泪水全部被蓄积起来了,到底到什么时候该流出来,暂时还没人知道,也许只有神知道。
在饥寒交迫风雨交加中,梅庄臣长到了五岁,这应该是开始有记忆的年龄。一次春节其父母带着两个弟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来到外婆家,当然顺带着他们见到了衣衫破旧,目光闪烁,只与小狗为伍的梅庄臣。
“丫头,快过来,这是你妈妈,这是你爸爸,他们来看你来了,快过来。”外婆从外面把怯生生的梅庄臣拉到了她父母的身边。
虽然记忆中自己没有父母,但从其他小伙伴的身上也知道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安全的港湾。带着试探,更多的是希望,她走到了他们身边。刚想扑进那个估计是她母亲的女人的怀抱,却被女人一把给推了回来:
“哎呀~你看你身上脏的,你看你的爪子上全是泥,快去洗洗去。”
她又怯生生地看着应该是她父亲的男人,带着一颗尚未发育完全便学会了忐忑的小心脏慢慢地向他移过来:“你看你的头发,这么长这么脏,披毛鬼似的,里面肯定生了不少虱子,快快快,一边去!赶紧让你奶奶把你的头发剪掉!丑死了!”
小小梅庄臣没有去洗手,也没有去求奶奶剪发,而是继续跑去和小狗玩去了。她知道只有它们不会嫌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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