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下了大半夜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雪停以后，云朵散开，露出耀眼的太阳。

  林二姐这几天也没闲着，顺便买了棉花、香皂、牙刷这些日用品，觉得天气好，打算明天就回村。

  所以文棠想趁着好不容易林家人都在，正好一起拍个全家福。

  她跑去把徐姐找了过来。

  照相馆的照相机体积大，不好搬运。

  所以吴大哥抱着海鸥相机和胶卷跟了过来。

  知道要拍全家福，大家又紧张又期待，连忙换上最体面的衣服。

  手脚怎么放都不自在，看见啥都想往身上揣。

  林父换上压箱底的中山装外套，扯平衣角抚平褶皱，低头欣赏好一会才满意。

  过了一会，又觉得胸前空荡荡的不好看，小声和林母嘀咕。

  “家里要是有钢笔就好了，放一支别在这儿，这样拍出来有味道。”

  林母还在整理文棠给她买的新大衣。

  饭店上了正轨后，文棠又赶着去了一趟羊城挑冬装，这件衣服也是那段时间带回来的。

  毛呢的料子，摸着很有质感，上身效果非常显轮廓。

  林母喜欢极了，美滋滋地转了一圈，哪里有空搭理林父。

  “家里哪有钢笔！你问问老三，她没有就是没有了——老二，你看我身上这件怎么样？”

  黑红格子的大衣很快把林二姐吸引过来，两母女围着有说有笑。

  “奶，你穿这件，这件精神。”

  文棠在一边帮着林奶换上暗红色的大衣，里面也塞了新棉花，柔软又暖和。

  这个深沉稳重的颜色衬得林奶大气又精神，有一种岁月沉静的气息。

  这衣服是林母腿伤不能动的时候，拿了文棠买回来的布给婆婆做的。

  换好衣服，林奶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处。

  老太太两眼直勾勾，盯着吴大哥手上的方形物体。

  “小伙子，这就是照相机啊？”

  老太太一想到自己会被拍进这里面，嘴角的笑容就没有平时自然，变得十分腼腆。

  吴大哥看到老人家动作僵硬，也见怪不怪。

  上了年纪的老人没拍过几次照片，大都很难在镜头面前放松身体。

  “老太太，你就当这东西不存在好了，不用在意。”

  徐姐在给大家整理衣服，调整位置。

  也就是她和文棠认识，不然不会这么耐心。

  吴大哥见自己越说，林奶越是放不开，只能换了话题。

  他早就注意到林奶左右的一连串小萝卜头，有句话憋了很久了，“这些都是您老人家的重孙辈？真是人丁兴旺啊！”

  注意力从相机上移开，林奶的面部表情也终于放松了一些。

  “现在日子好啦，以前养孩子不容易啊，我们那一代人生了不少，能活下来的却没几个……”

  林奶年轻时生了两儿一女，林父排第二。

  大儿子是早产的，身体生下来就虚弱，没养到两岁就早夭。

  小女儿也是，好好长到六岁那年，一场病就把这孩子带走了，林奶眼睛都哭肿了。

  到最后三个孩子里，只有林父好好长大成人。

  并不是林奶命不好，而是家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医疗条件落后，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平安无事地长大。

  大宝很快发现太奶奶陷入回忆，神情哀切。

  机灵的大宝看了看对面的弟弟。

  “二宝，你昨天不是和三木比赛了？快给阿太说说。”

  三木就是小怀森，他没有事做，正站在吴大哥身边围观林家人拍全家福。

  还不停朝着大宝二宝挤眉弄眼。

  知道大宝二宝都有小名，还知道三木就是自己名字里的字后，小怀森对这个小名接受良好。

  大宝突然这么一提，二宝和小怀森脸却红了，两人开始神同步，不自在地挠头。

  林奶很少看到二宝这个别扭样，顿生好奇心，“你俩比啥了？不会是又打架了吧？”

  二宝性格活泼，但是说话没轻没重的，迄今为止已经和小怀森干了两次架。

  这件事林家人都知道，还担心陈爷爷有意见。

  陈老爷子倒没生气，小孙子和同学离得远，玩伴少，很少有这么淘的时候。

  知道后也只笑呵呵说男孩就是皮实，小打小闹而已不用在意。

  “才没有打架！”

  二宝急了，怕亲妈听见误会自己要挨一顿竹笋炒肉，连忙撇清。

  他看了眼正在和小姑说话的林大嫂，见对方没有注意，二宝抓耳挠腮。

  见林奶实在想知道，这才靠近林奶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话。

  林奶奶好奇的表情顿时化作嫌弃。

  和后面耳尖地听到只言片语的大宝如出一辙。

  果然是林二宝，遛个鸟也不安生，可别把小怀森带歪了。

  “……比啥不行比这个，真埋汰！”

  嘿嘿。

  二宝和小怀森这回觉得难为情了，不好意思地对视一眼又别开目光。

  很快大家各就各位。

  “大宝二宝，你们就穿身上的这件，别换了，乖乖坐好，拍完就去学校，别耽误事啊！”

  文棠知道他们午休时间不长，很快就要回学校上课了，得趁着小哥俩还在家先把合照解决了。

  剩下的单人照双人照反正有大把时间，慢慢拍就行。

  小哥俩今天上学特地穿了新衣裳。

  现在有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也不冷。

  大宝二宝应了一声，听话地脱下棉袄，露出里面的蓝白拼接色毛衣。

  “小苗站在二姐前面，小鱼牵着妹妹，大宝二宝几个孩子站在最前面……”

  于是一左一右，两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就和弟弟妹妹手拉手，站在林奶身侧。

  文棠回家的时候，小哥俩都被晒出了小麦色皮肤。

  这两个月下来不但捂白了些，还长肉了。

  头发剪短后更显眉清目秀，现在看起来活脱脱的城里孩子。

  两人都是一样的搭配。

  双胞胎就是这样，什么都要一样的，但凡一点不同就要闹。

  “大家看过来啊！笑一笑！对，就是这样，一二三——”

  冬日的阳光照在大家伙的笑脸上，驱散了寒意，只余久久不散的温暖。

  刺眼白光一闪而过，八二年的冬天就此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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