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棠自以为说得很委婉了。

  没想到听在文东耳朵里，还是那么生猛。

  文东吓了一跳，猝不及防被口水呛着，歇斯底里咳了老半天。

  动静之大还惊到了屋里的文西，他从房间走出来，扬起脑袋朝房顶上张望。

  文东冲弟弟摆手。

  彻底恼羞成怒了，“姐！你说啥呢，我们也就牵了手好不好！”

  行吧，这年代的人果然还是那么纯情。

  文棠自然而然把手枕在脑袋后。

  八卦地试探起少年心事，“那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臭着脸，人家不喜欢你了？”

  按照文棠的想法，其实她不想这个弟弟这么早结婚。

  文东文西快成年了，他们乡下的大多同龄人都是提前相看儿媳/女婿，到了岁数就办喜事，一夜成人，这都是普遍的操作。

  乡下极少有领结婚证的，基本上都是请了亲戚好友吃酒庆祝一下，就代表小两口正式成为夫妻。

  文棠上辈子没有弟弟，不懂该怎么和弟弟开口。

  事实上她觉得不管是男人女人，有机会的话还是先出来拼几年，有了稳定收入，再成家养家会好点。

  最起码要先成就自己。

  这样以后有了孩子，也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环境。

  而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就草草成家，最后是越生越穷，越穷越生。

  说到底，本质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文东终于开口，他低着头，声音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郁闷。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是厂长的女儿……”

  前几天文东跑去食品厂和人说完，那女孩才知道原来自己盯哨对象完全错误，了结这桩事后，女孩总算没再远远守着摊子了。

  让人松了口气，文西总算能逃脱队伍里的念叨，正常出摊。

  只不过后面这两人又有了新的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文棠最近很少能看到这小子，因为文东和那女孩又悄悄见了几次面，也不知道两人都聊了啥，文东每次回来都笑得像二哈一样。

  傻不拉几的。

  没想到那女生居然是厂长女儿。

  文棠眨眨眼，一时没回神。

  原来如此，也怪不得那么多排队的客人都认识那女孩，每回她一出现都少不了关注，原来是大领导家的千金。

  乡下小子，厂长女儿。

  啧啧，这配置确实属于无疾而终那一类。

  “所以你这是退缩了？”

  她拍一拍文东的肩膀，看着他郁闷至极的表情，突然有点同情。

  如果文东真看上人家了，那这老婆可不好追。

  先不说双方家庭条件过于悬殊

  就说这位厂长老丈人就不好糊弄，关于这位食品厂厂长的事例，她还是从客人嘴里了解到的。

  据说那是位退伍军人，仓促中接了厂长一职，那会食品厂里烂账一堆，工资都有一顿没一顿。

  工人怨声滔天，说是烫手山芋也不为过。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肖厂长一上任就查了食品厂近几年的账。

  查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伐果断地裁掉老会计和出纳，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一连串倒卖国有资产的蛀虫全部清理，再各个把人扭送往公安局……

  距离那场动荡过去三年，不少老员工还记忆犹新。

  他们的肖厂长是如何在排山倒海的反对声中，排除万难，坚持推进改革，于下岗危机中拯救了几十上百个员工家庭。

  食品厂从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型工厂，发展到如今的千人大厂，可以说肖厂长是功不可没。

  听文棠将这个很可能是老丈人的辉煌事迹娓娓道来，文东的心更沉了。

  这么一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老丈人，百分百不可能把自家闺女嫁给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

  “姐你别说了，人家这样的条件，是看不上我的……”

  文东看着院里灯泡下的阴影，低落地说。

  这一个月忙忙碌碌的帮文棠卖凉拌菜，见到三姐挣了这么多钱，丝毫不比进厂的工人差，文东也逐渐放下城里工作遥不可及的想法。

  进城时，他还带着乡下人略显局促的自卑。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亲眼看见城里人每天的生活，看见这些人努力在城市扎根，愈发觉得自己和他们的差距在逐渐缩小。

  那些自卑像是被一阵风吹散，所剩无几。

  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却被告知对方的身份一点也不普通，甚至相差好几个阶级，小伙子都快自闭了。

  文棠看他这样欲哭无泪，特别像小孩被抢走糖果的样子，突然煞风景地有点想笑。

  她压住嘴角，一副知心姐姐样安慰弟弟。

  “别灰心啊，厂长女儿咋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叫莫欺少年穷！”

  “与其在这自怨自艾，还不如想一想以后要做什么挣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才能配得上人家，让厂长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文东垂着脑袋没说话。

  他的头发在进城后剪短了一些，看起来清爽不少，后脑勺有个旋，林家的孩子好像都有这个。

  老话说，头顶有发旋的人脾气都是死犟的。

  文棠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说起那女孩。

  “你也说了，她知道咱是农村来的也没有嫌弃你，说明她本人并不介意咱的出身，你们要是坚持到底，说不定还真有机会在一起，但是文东啊，”

  文棠停下拿着蒲扇的手，看着眼前安静的后脑勺，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俩目前相差太大，哪怕到时候组建了小家庭，也少不了摩擦，到时候总有一方不痛快，只能闹得不和睦的下场……只有往上走，让自己的条件和对方匹配，才能长久地走下去。”

  文棠没忍住地薅了一把弟弟的大脑袋，

  “所以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别丧气啊！再说了不是还有三姐吗，有我在你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你千万别想着吃软饭啊！”

  她一句一句地鼓励着弟弟，还很有信心拍着胸膛。

  也不知道是她太用力了，下一秒文东不满地抬起脑袋，揉了揉姐姐薅的地方。

  “谁说我想吃软饭了，老子从小到大一直吃的硬饭！”

  夜色中，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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