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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曙光在前头


  出劳务的二十多名年轻社员回到了幸福屯,当晚,生产队设晚宴庆功,有酒有肉,社员们吃得开心,喝得尽兴。

喝多了,牤子、牛大成和不少社员就睡在生产队社屋大炕上。

老顽童把大炕烧得热热乎乎,这一夜大伙睡得格外舒服。

第二日就是二月二龙抬头节,生产队决定为社员放一天假。

幸福屯社员实在是被连续两年的旱灾吓怕了,二月二龙抬头节一早,王奎队长就开始张罗敬奉活动。

传说碾子是青龙的化身,幸福屯一些有身份的年长者,把磙子支起来,敬奉碾子,往碾盘上洒酒,供奉五谷,焚香三拜。

父老乡亲从屯东头第一家开始,灶坑里扒出草木灰,从水缸开始撒灰到院外,然后接龙一直撒到水井旁,意为“引龙”,祈求风调雨顺。

这一天,所有妇女自觉忌做针线,以免扎瞎了龙眼,忌洗衣服,以免伤了龙皮,全屯不磨面,不碾米,不行大车,以免砸断了龙腰和龙尾。

每家每户也会遵照传统习俗,在锅台和炕席下撒下草木灰,还要用镜子照房梁,意在“驱虫”,大人们一边撒灰照房梁,一边嘴里还要念叨:一把灰,两把灰,蝎子蚰蜒死到堆,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

做完这些,家家户户还要炒黄豆炒玉米,意在二月二,龙抬头,家家锅里嘣豆豆,惊醒龙王早升腾,行云降雨保丰收。有条件的家里炸油炸糕,做豆面卷子,吃猪脸,啃猪手。

牤子这一天难得清闲,一早起来,他便扛着猎枪上山,转悠一上午只打到了一只松鸭和两只沙半鸡。

临近中午,他有意转到了东山,带着仅有的猎物去拜访高老头。

高老头已年近七十,身体虽然硬朗,但大不如前,年后感染风寒,刚刚痊愈。

师徒情深,牤子来了,他非常高兴。

前段时间,牤子来过一次,那次是陪着欧阳将军夫妇专程来拜访,有欧阳将军夫妇在此,他没机会和师父喝酒尽兴。

今天来,师徒俩要好好斟酌几杯。

马小兰亲自下厨,小胖媳妇杏花帮忙生火做饭,很快就弄好了几个小菜。

高老头、马小兰、牤子和小胖夫妇,五人围坐桌旁,一起过龙抬头节。

前些天,欧阳将军来拜访高老头,高老头很有面子,今天师徒俩又聊起了这个话题。

高老头刨根问底,说起小百家的身世之谜,牤子避不开的人除了小梅还有孟娜。

高老头道:“我发现臭小子你命犯桃花,到处拈花惹草,这个孟娜十有八九对你有意。”

“姥爷,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有意?”

“臭小子,你爹在她家常住沙家浜,老太太和那闺女又收了小乞丐当徒弟,看似正常,其实很不正常。”高老头道,“换个人试一试,能有这个待遇吗?”

牤子狡辩道:“孟婆和孟娜母女很善良,对谁都一样。”

“你以为病人就你爹一个?对谁都一样,她们家住得过来吗?”高老头道,“我跟你说臭小子,她们母女第一眼就看上了你,你是不是跟人家说过你的家庭成分?”

“孟婆问我爹的脚是怎么冻伤的,我不得不实话实说。”

“这不就得了,根就在这儿,”高老头道,“来,臭小子、胖子,咱们碰一杯,这里面有道道,干了这杯我跟你们讲。”

高老头、牤子和小胖碰杯,碗中酒一饮而尽。

高老头继续道:“那位老太太家是旧军人家庭,你家是地主成分,姑娘要嫁人,她是看门当户对,你又长得周正憨厚,有正事,一眼看上你了,想让你当女婿,给你爹治病是母女俩的济世之德,悉心照顾你爹则是另有所图。”

牤子一听,不得不佩服高老头的敏锐洞察力。

“姥爷,人家想招的是上门女婿,要继承祖传医术的,我哪是那块料,”牤子道,“再说,她家现在变成了革命家庭,我可高攀不起。”

“高不高攀是你的事,愿不愿意是人家的事,依我看,那老太太母女俩未必在意你是啥家庭成分,她们家是革命家庭,要你入赘当女婿,又不是你把人家姑娘娶回来,与你的家庭成分没关系,你不用担心会连累人家。”

高老头分析透彻,牤子一想确实如此。如果他入赘到孟婆家,一心朴实地当一名中医传人,确实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他实在无法改变传统观念束缚,更不甘心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牤子道:“姥爷,我可不想当上门女婿,也不想学什么医术,再说,我心里也容不下孟娜。”

“我知道你一条道跑到黑,撞南墙也不回头,”高老头问道,“你和我外孙女到底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我不能让她往火坑里跳。”

“什么火坑粪坑,都是自己坑自己,你们是被关在笼子里,被条条框框左右了,”高老头道,“只要不是混蛋,好人贴什么标签,照样还是好人,政策不可能朝令夕改,人可以想办法拨乱反正,在战场上,即便被敌人围住了,也不能束手就擒,得想千方百计冲出重围。”

牤子道:“姥爷,你说的道理我懂,可是我家这种情况板上钉钉了,怎么拨乱反正?”

“什么板上钉钉,不会把板子劈开?你劈不开我帮你劈。”高老头道,“我研究过你家,支援过革命,你二叔又为革命而牺牲,既然老太太家能挂一块‘革命之家’的牌子,我过两天去找县武装部证明一下,争取给你家也挂上一块,到时候,地主成分改不了也没有关系。”

“太好了,姥爷,您要是能把这事办成了,就是我家的大恩人,大救星。”

“少给我扣帽子,我是为外孙女着想,不得不给你开屁股。”高老头道,“臭小子,你别脚踩两条船就行。”

“那怎么可能呢,我心里一直都是只有小梅,从来没变过。”

“这还差不多,来,别的都不重要,今天二月二龙抬头,咱们都把头抬起来,喝酒!”

高老头和小胖举杯喝了一口,牤子则将半碗酒和着泪水一饮而尽。

痛快,郁结在胸的一股闷气终于出来了,高老头的一番话让牤子茅塞顿开,他现在就像见到曙光一样,二月二,龙抬头,龙不抬头他抬头了。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是山重,常常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之前,高老头不是没想过帮助牤子改变命运,其实他一直在想,他阅历丰富,但并非万事周全,今天能想到,是受孟婆家从反革命家庭变为革命之家的启发。

天地昭昭,该来的一定会来,不是不来,是时候未到。

牤子很激动,喝了很多酒,喝醉了,就睡在了高老头家,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节,也是星期六周末。

且说,小梅今日放学没有住招待所,而是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

叶坤给小梅二舅高峰写的信寄出去很多天了,估计早就收到了,暂时还没有回信。

这些天,小梅虽然很纠结,但是想通了,要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也希望牤子哥与孟娜能走到一起。

小梅妈做了很多好吃的,主食是豆面卷子,一家人正吃着晚饭,忽然大门口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一家人为之一振,不约而同都有一种预感。

小梅妈迫不及待出门查看,果然是一辆吉普车停在了大门口。

叶坤、小梅和小光也随后跟了出来,小梅妈已经迎上前去。

只见从吉普车里下来五个人,有江涛,另有一拿一女和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

“弟弟,高峰。”

小梅妈喜不自禁,原来,来人是她的弟弟弟妹和他们的孩子。

“姐,姐夫,你们好,我们一家全来了。”

高峰中等身材,一身戎装,四十五岁左右,很有军人风采,叶坤与他握手。

“姐,姐夫,小梅、小光,几年不见了,你们都好吧?”

问候的人是高峰的媳妇卢苇,未着戎装,但也是一名军人。

“好,都好,你们也好,”小梅妈道,“快进屋,俩孩子长这么大了。”

江涛打开吉普车后备箱在往外拿东西。

“舅舅,舅妈好,弟弟妹妹真可爱!”小梅上前领着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一个四五岁。

“小梅真是越长越漂亮了,你先别管他俩,快去车上帮司机拿东西。”芦苇诡秘地笑道,“知道他是谁吧?”

小梅瞬间脸色羞红,拉着小光一起去吉普车后。

“你好,小梅,”江涛直起身看着小梅微笑,“没想到吧?”

小梅只顾摇头,没有说话。

高峰夫妇带来很多礼物,小梅、江涛和小光大包小裹地提着走进院里。

高峰夫妇和小梅妈、叶坤还没有进屋,江涛问候小梅妈和叶坤。

“姑姑、姑父好,没想到是我吧?我是首长的徒弟。”

“你好,江涛,”叶坤道,“是挺有缘分的。”

大伙进了屋子,小梅家宾客满堂,顿时显得十分拥挤。

“本来我们一家准备‘五一’前后回来,接到了姐夫的信,听说父亲病了,急着就提前赶来了,”高峰坐下问道,“父亲现在怎么样?”

“偶感风寒,没事了,已经好了,昨天我还去看看,身子骨硬朗,精神着呢。”小梅妈看着弟弟高峰,眼圈发红,激动得只抹眼泪,“你们先聊着,我和小梅去做饭,也没个准备,我做的豆面卷子,谁饿了先垫吧一口。”

不用小梅妈说,高峰夫妇的两个小家伙早已流口水了,被小梅领到饭桌前吃了起来。

“还做什么饭,这不挺多的的吗,这么丰盛,知道我们来呀?”卢苇道,“好久没吃过豆面卷子了,我馋得不行,不等你们了。”

“我做很多呢,那就大伙都上桌,先吃着,我和小梅再去弄几个菜。”

小梅妈说着,与小梅下厨房,江涛跟到外屋。

“我来帮忙。”

“你快进屋歇一歇,别弄脏你的衣服。”

小梅妈见江涛这般殷勤喜欢得不得了。

“没事的,我没烧过柴火,让我试一试。”

江涛蹲在灶坑前,摆弄着柴草,小梅走过来细声道:“锅还没刷呢,你先别架柴火。”

“那我来刷锅。”

“不用,我来刷。”

两人居然在锅前抢起了刷帚。

小梅家食材丰富,很快又做了几道菜,高峰带来不少好酒,打开一瓶,叶坤和高峰象征性各饮三杯。

话聊到正题,高峰道:“江涛就如我自家孩子差不多,以前我向他提起小梅他就很上心,前几天跟小梅见一面,回家就给我写信,比姐夫给我写的信到的还早。”

小梅听舅舅说她和江涛的事,难为情躲了出去。

高峰接着说道:“江涛对小梅一见钟情,我和卢苇今天来当面捅破这层窗户纸,既然他俩都有情有意,双方父母都很支持,那这事我这个既当师父又当舅舅的就给他们俩做主了。”

小梅妈欢喜道:“江涛是好孩子,我和你姐夫都很喜欢,娘亲舅大,这事你就做主吧,我和你姐夫高兴还来不及呢。”

叶坤问道:“江涛,你的父母是啥意见?他们还没见过小梅。”

“我父亲见过小梅,回家还在我和我妈面前夸她呢,”江涛道,“我嫂子也夸小梅好。”

叶坤和小梅妈一怔,小梅妈问道:“你父亲怎么见到小梅了?”

“不仅见到过,还在一桌上吃过饭呢,”江涛解释道,“正月十一那天,县里在招待所宴请欧阳将军夫妇,我父亲和小梅正好在场。”

叶坤问道:“那你父亲是?”

“我父亲是江明远,在西安县委工作,”江涛道,“我听我父亲说,今天省里下文,西安县撤县立市,改名为辽安市,下辖辽东和丰东两县,怎么安排他,还不知道。”

“是这样呀,我说呢,你父亲怎么会见过小梅呢,世界还是小,  真是缘分。”小梅妈道,“小梅虽说是正式老师,毕竟在农村教学,我们家有点高攀不起呀!”

“姑姑,别这么说,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我又不仰仗他的光环,他当他的领导,我和小梅做我们的老百姓,老百姓是天,老百姓是地,当多大的领导都得靠老百姓。”

“这话说得在理,”叶坤对小梅妈道,“去把小梅叫屋里来,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别躲躲藏藏的。”

小梅此时正在厨房里偷听屋里说话,小梅妈开门把她叫进来,她拿着暖水壶,羞羞答答走进屋,给大伙倒水,没有茶,倒的是红糖水。

高峰把刚才的话和家人的意见讲给小梅听,小梅默不作声,只顾害羞低头,江涛则是落落大方,难掩兴奋。

吃完晚饭,又聊了一会儿,高峰急着去见父亲,江涛开车,拉了两趟,把高峰一家和小梅一家送到了东山。

在东山的高老头家,牤子、小梅和江涛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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