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营帐还是之前军队驻扎的军帐挪用出来的，靠墙根扎着。

还未走近，苏凌雪便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药味。

营帐附近还有将士把守，还有专门负责熬药的，也有灶房负责一日三餐，一应俱全。

苏凌雪不由想到府衙之中押着的那些官兵将士。她提过几次药方，药方都被太子收起来了，一开始也熬过药，可没过几天太子便说药材短缺，再也没有供过药，其他方面更不必说。

营帐里有几百病患，苏凌雪挨个营帐看了，还见到了今早救下的那位女子，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大家的状态算不上好，但心却安定了，知道官府的人不会对他们不管不顾。

情况最严重的一批人，单独在一个营帐之中，咳嗽声不断，基本都是年老的患者。苏凌雪撩开帐子要进去，被傅南信拉了一把。

“干什么？”

“我去看看。”

傅南信眉头紧锁，“他们已经都按照药方在喝药了，情况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

“到了最后一个阶段，要缓过来靠的不是药，是信念。”苏凌雪看着傅南信的眼睛，一字一顿。

在头羊部落之中，体质弱一些差一些的，也有走到最后一个阶段的，最后慢慢缓过来，靠的不是药，是家里人的支持和鼓励。

他们是被家里人赶出家门的，这种时候更需要信念支撑。

傅南信微愣，拉着苏凌雪的手松了。

苏凌雪进了营帐，走了几步却觉得不对，一转头便被高大的阴影罩住。

“你怎么也进来了？”

傅南信面容严肃，“我是将军，更能抚慰人心。”

苏凌雪心中动容，没再说话。

这大帐之中共有十五人，排成三列，众人都睡在用木板赶制成的窄床上，窄床不大仅够一人躺卧，但可以节省很多空间出来。

一进帐内，苏凌雪便忍不住凝神。

她进其他的大帐之中，还能听到有人聊天唠嗑，或吐槽或玩笑，大家都生着病，但精神头很好，有股子生机。

而进了这大帐，能听到的只有一种声音：咳嗽。

大家都闭着眼躺在自己的床位上，不管世事，空气中蔓延着的，是层层的死气。

最先察觉到动静的，是靠门边上的一个大爷。

他睁开一双浑浊的眼，还以为是要吃药了。

“大人，就别把药给我们吃了，浪费了。我孙孙还在蛮荒城里，他要是染病也能有药吃。”

这老人肤色蜡黄满脸沟壑，嘴唇青白。

他一开头，渐渐也有其他人睁开眼看过来，也有人一动不动。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在了死水湖里，溅起的水花很快又落了下去。

“我们年龄大了，还有那么多年轻的，把药给他们留着吧。”

大家都知道药材紧缺，有人担心家人，有人自愿将药给更年轻程度更轻微的患者。

苏凌雪的眼眶有些发热。

“大家不要讲丧气话，药我们有，所有人都要治！你们每一个，都是大虞的子民，陛下不会放弃你们，将军也不会放弃你们！”

众人顿时又沉默起来。

最初讲话那个老人道：“我是自己从家里出来的，家里有孙孙，我担心过给我孙孙，他才那么一丁点大。”

他讲着，眼眶就湿润了，“也不知再过几年会不会调皮捣蛋，他爹七八岁那两年，上树下水跟个猴子似的。”

有人跟着接话，“我得了瘟疫，我儿子就让我住猪圈，我担心过给家里的牲口，就睡在家门口，心里想死了算了，他们也没出来找过我……”

话头一开，众人纷纷都讲起自己的遭遇。

幸福千篇一律，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大帐之内的气氛越发凝重低沉。

苏凌雪打破道：“家人也是迫于形势，我们要往前看！二十年过去，蛮荒都收复回来了，更何况我们还有药！头羊部落的瘟疫，是我治好的，只要有我在，你们都不会有事！”

“你就是那个医女？”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苏凌雪。

苏凌雪重重点头，“瘟疫是可控的，大家不要放弃！你们年岁不算大，身体也可以恢复，日后蛮荒热闹繁华起来，你们难道就不想看见吗？”

“想啊，我做梦都想。”有人接话。

“我听我儿子说，我们蛮荒城要和北蛮搞什么通商，我家养了那么多羊，可以卖给北蛮人，换点精铁回来，再卖给中原，到时候赚一大笔银子，盖大房子！”

一提起赚钱，众人瞬间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起自己擅长的技能，又怎么跟北蛮人交易，如何卖出高价，让北蛮人吃亏，讲到兴头上，又哈哈笑起来，再咳嗽两声。

这就是蛮荒人。

他们生在蛮荒，心中有家有国有大义。

大帐之内总算是有了生气，苏凌雪笑着鼓励他们，又等着将士送来了药，亲自看着他们喝下，这才离开。

苏凌雪心中还记挂着府衙之中关押着那些人，准备再过去看看。

“谢谢你为他们做的这些。”傅南信突然出声。

苏凌雪侧眸，两人四目相对，她弯了弯唇，“我是医女，治病救人是我学医的初衷。”

两人一同朝外走，江围匆匆走了过来。

“公子，乌蒙小姐出事了！乌珈将军已经率兵在朝蛮荒来了！”

这消息砸的人头晕目眩。乌蒙出事，乌珈来了，乌蒙身系着两国安稳，两国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被打破了！

“出什么事了？”傅南信面色微沉。

苏凌雪微微挑了下眉头，不置一词。

“不知发生了什么，乌蒙小姐突然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还请苏医女速速回府看看乌蒙小姐情况。”

傅南信虽然急，但并未方寸大乱。

“你方才说乌珈来了，你如何知道乌珈来了？”

“是前线哨兵传回来的消息。”

“乌蒙是晌午才出的事，而原在蛮荒百里之外的乌珈却得了消息，并且立时带兵赶了过来？”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况且乌蒙一直恢复的不错，在蛮荒城来虽然不爱出门，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怎么会突然浑身抽搐？

乌珈若是未时出发，只怕傍晚之前就会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江围答不上话。

他一直负责外院，内院由乌蒙的贴身侍卫和侍女负责，以前还有婢女洒扫伺候，都被乌蒙推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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