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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维鹊有巢


  沙漏一点点往下漏,院子里寂静无声,仿佛时间也停止的运转。赵正只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全身不自在,好像哪里都不得劲。但看着众人都严肃地站着,他也不敢轻易放弃,只得拼命坚持。但明显已经东倒西歪。就在他已经支撑不住时,沙漏终于漏完了。傧相喊道:“公子正出列!暂歇!”赵正“唉哟”一声,几乎就要倒在地上,赶紧跑到一边休息。而傧相则将沙漏翻了个个,继续站立,其他人则根本没有动弹,依然木雕泥塑般站着。赵正左右望了望,发现只有自己歇息了,连傧相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略略活动了一下身子,拾起杆子,又站在了王翦的身边。

这时傧相大声喝道:“既立阵,必如法。正身直立,力贯双腿,意注于兵!”

赵正全身一震,立即全神贯注,挺直了身子。

傧相道:“立阵乃诸阵之母。凡战,皆由立阵而起。要不动如山,任敌军如何动作,吾只视如无物,其意但注于兵,全身皆利于斗。纵敌万众来袭,吾只寸步不移!”

众人大声应道:“喏!”

突然,赵正怯怯地问道:“但站几时?”

傧相道:“在敌不在我。敌不退,金鼓不起,纵天崩地裂,吾亦不移!”

赵正大声道:“喏!”

又一次沙漏漏尽,傧相又叫道:“公子正出列,暂歇!”

这一次赵正没有听令,而是大声道:“未闻金鼓,未敢移也!”

傧相道:“汝年幼体弱,可稍歇!”

赵正大声道:“除死方休!”

傧相无奈,只得敲钟,宣布立阵结束。

站在一旁的王翦一把抱起赵正,道:“公子实贤,非常人所及也!”众人也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夸奖赵正。赵正挣脱了王翦,下来道:“若兵败,皆正之罪也!”

一名随从道:“非独公子,吾亦疲矣!”

另一名随从道:“久未立阵,实有不堪!”

又一名随从道:“公子未可立歇,当舒和筋骨,畅通血脉。久则为病矣。”

傧相道:“翦其授公子和血之道。余者自习干戈。”

王翦立即带着赵正在院内舒臂伸腿,缓缓而行。其他人则各执棍棒,演习各种格斗之术。

正练之间,门外有人敲门,开门看时,吕不韦回来了。

吕不韦夜间不在公子府居住,只早晚餐时回来,与大家共聚饮食,并商议诸事。白天还要去打理自己的生意。吕不韦回来后,见赵正正在王翦的带领下进行整理活动,知道赵正开始习武。便问傧相道:“公子其耐劳乎?”

众人皆答道:“立阵二漏矣!”

吕不韦道:“善!”

厨下的仆妇来报,餐食已得。两名随从抬来大鼎,众人围坐于鼎前,赵姬也出来随众人坐下,傧相道:“公子今日乃为士矣,可足食!”给赵正盛了满满一碗粥,添了不少盐梅。——平时都只有半碗粥。

根据秦律,成年男子每天定量一斗粟,称足食;成年妇女定量减三分之一,称半食;儿童定量只有三分之一斗,称少食。秦公子府一直严格按秦律给食,都不得超量。当然不可能十分准确,大体上随从们每顿一碗粥,赵姬和仆妇们一顿大半碗粥,赵正一顿只有半碗粥。今天傧相给赵正盛了一满碗粥,算是按成年男子的定量了。赵正见自己的粥比赵姬的还多,就要与赵姬换。赵姬道:“吾妇人,胃肠小,多食停积,反为不妙。汝且自食!”赵正不依,定要分出一些给赵姬,让两人食量大致相同才罢。

吕不韦有些过意不去,道:“臣但少籴粟,以为裨补。诸君皆得尽饱可也!”

赵姬道:“未可!公子于秦律不敢稍越,岂公子离而秦法废耶?必依秦法,不可僭也。一依公子之令!”

吕不韦道:“喏!”

吃完早餐,吕不韦即出打理生意。傧相道:“公子多食,可依傅往视各铺,以消食也。”

于是赵正就跟着吕不韦一起出门,去各商铺巡查业务。

每到一处商铺,吕不韦都会先和铺主一起进入账房,一面清点账目,一面听铺主介绍客户的情况。经过一年学习的赵正见识大开,再听铺主介绍情况时,发现自己竟然也能听懂这些情况背后的含义:某家可能死了人,某家可能与谁闹纠纷,某家可能要升官……那些奇奇怪怪的记账符号这时也仿佛有了生命,在向他叙述着什么。赵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看着,完全出了神。吕不韦感受到赵正的状态,心中暗喜,有意更详细地向铺主询问,以便赵正能够更清晰地了解账目背后的意义,有时还说些背景材料,方便赵正将一些不相关的事件联系起来。在吕不韦详细的询问下,铺主也尽自己所能,把知道的情况一一报告。如此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巡查下来,赵正的脑子里几乎有了邯郸全城的活动脉络图,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却是一个全新的场景:普通人的生活在他面前展开。

所有的铺子转完,已经到了下午。吕不韦买了几品果品,到一个水铺里坐下,一边给赵正吃果子,一边叫了水来喝,问道:“汝其知经济之道乎?”

赵正道:“未知其详,但得其大略也。经济者,万民生计之所赖也,交结之所依也。”

吕不韦道:“诚如公子之言。是故孟子曰:民为上,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赖万民而成,民富则君贵,民贫则君轻。邯郸死者相籍于道,故天下轻之。咸阳民得足食,故兵威于天下。未有不恤民,而成功者也……”

吕不韦正自说着,突然从旁边过来一人,对吕不韦道:“吕卿携儿出耶?将以家财付之耶?”

吕不韦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神色一变,立即付钱离开,对那人道:“何得妄言!此公子,臣之主也!”

那人冷笑道:“诚然,诚然!此秦公子,一旦入秦,有秦王之分。以全秦付诸吕卿,岂不愈于邯郸为富!‘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吕卿诚妙算也!”

吕不韦拉着赵正,立即起身出门。出门后,不再往他处,直接回了公子府。路上赵正问道:“‘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彼何谓也?”吕不韦变色道:“彼失心之言,公子何必计较!”

将赵正带回府中后,傧相问道:“何傅归之早也?”

吕不韦道:“有失心之人冲撞公子,恐有不测,故归也。”

傧相也有些变色,道:“诚若是,如之奈何?”

吕不韦道:“清者自清,又何虑也!”

傧相道:“若冲撞公子,为祸不浅。”

吕不韦道:“臣今后自当加意焉。公子于商颇有悟,能广识见,出人意表。”随后将赵正在商铺的表现向傧相学了一番。傧相道:“此皆傅教授之功也!”

吕不韦道:“公子天资聪颖,臣何有为!”

成功地转移了话题后,吕不韦道:“今日既习武艺,复见商贾,必也困倦。公子且归室歇息,来日晨起,犹要立阵。”

被吕不韦这么一说,赵正才感觉自己全身酸痛,双眼不自觉地打起架来,遂回到房间,躺在席上,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赵正感觉全身都痛,两腿都有些打颤,但精神很好。赵姬将留给他的粟粥端过来,按照早上傧相宣布的定量,这是满满一大碗粥。赵正狼吞虎咽地把这碗粥给喝了。放下碗,赵姬唤来一名仆妇将碗取走,顺口问赵正道:“今随吕父习贾,其有所得乎?”

赵正道:“今日乃知商贾之中大有玄机。儿愿常随习之。”

赵姬道:“汝既随相父习武,复随吕父习贾,何得而精其业耶?”

赵正道:“但朝习武,昼习贾,又何难也!”

赵姬道:“诗书礼乐,亦不可废也!”

赵正道:“儿谨记!”忽然想起什么,道:“儿于吕父饮于市,忽一人来言:‘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彼何谓也?”

赵姬勃然变色,起身道:“无耻滥言,汝自当闻而即忘;纵无忘也,亦当谨藏于心。何可妄与人言?”

赵正道:“儿不敢妄与人言,但问于母也!”

赵姬道:“不明是非,不辨善恶,岂公子所为!汝于院中立阵,静思其过!”

赵正顿时懵了,不知道为何母亲突然暴怒!他还要说什么,赵姬戟指喝道:“犹不去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赵正的房间。

赵正好生无奈,不敢违逆,只得起身着衣,执了杆子,到院中立阵。

赵正住在后宅,所谓院中,当然不是前面的庭院,而是前后宅之间的中院。时值隆冬,寒气逼人,赵正本来全身酸痛,但一立阵,自觉酸痛减轻,头脑也清醒了。他照着傧相所说的要领,慢慢调整自己的身法,发现比早上更有心得,心下欣喜,全神贯注于杆中,一时间心游天外,感觉天地之大,自己犹如巨人,挺立于天地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赵姬从宅中出来,站在赵正身边,默默地在旁边守候。赵正感觉到旁边有人,回神看时,却是赵姬,身形不散,口中叫道:“母!”

赵姬转到正面,看着赵正的眼睛道:“正,汝当志之:汝乃秦公子,将为秦王。天下小人,无不口舌纷纷,欲惑汝心,以逞其行!凡有人言,汝必深思再三,辨其真伪善恶。是全赖汝心,他人无可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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