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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离枝连心


  确定了宋夫人之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陷害后,众人分了工。眼见就要宵禁,薛至柔劝唐之婉今日就宿在丹华轩,但她挂心祖父,仍坚持要回尚书府,剑斫锋便帮忙套了马车,驾车送唐之婉回立德坊。

他两人离开后,薛至柔不知又遛哪去了。孙道玄见怪不怪,锁紧了院门,从深井里汲出一桶水,将铜盆放在磨盘上开始梳洗。抹了香灰的脏污头发被重新捋顺,假意的刀疤从清俊的面庞上移开,露出惹是生非的五官,连驻足梨树上的雀鸟都忍不住探头一观。

忽然间,身后厨房的门被打开,原是那薛至柔腹饿,去厨房翻吃食去了。孙道玄勉强睁开眼,冷冽的水滴顺着下颌骨滑落,湿漉漉的上下睫毛粘做一片,朦胧间什么也看不清,被厨房门板子一敲,趔趄就要摔倒。

薛至柔惨叫一声:“鬼打墙了!”下意识伸手去拉他,俯仰之间,两人气息挨得极近,薛至柔甚至能感受到孙道玄面颊表面的冷水正蒸腾起湿热的气息。

无月的夜里,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孙道玄似乎觉得眼前之人的双眼比最明亮的星子更耀眼。但也就只是那一瞬,下一刻,薛至柔便目放贼光地对他喊道:“你也发现了,是不是?”

这话像打哑谜似的,若是旁人早就懵了,难得那孙道玄接得上,冷冽的声音回道:“是,我也发现他们两人不大对劲。男女之间,若是清白,身体是不会那般不自觉地靠近对方的。”

薛至柔大拊掌,语气有些激动:“你说的不错,虽然只看见那一眼,我也能笃定他们之间必有奸情!”

“倒也不必说是奸情罢?”孙道玄语速慢慢,“纵便是你不看好,他们……”

“你可是话本看多了?都杀人了,左不成还让我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野鸳鸯罢?”

“杀人?”孙道玄终于开始意识到他们所说存在偏差,蹙眉问,“你说的……不是那剑寺正与唐二吗?”

“啥?”薛至柔仿若受到了惊吓,“我说的是死了的那宋夫人的丈夫与她那手帕交啊!方才在大理寺门口,你没看见他们两个身子都快歪到一处去了吗?”

那孙道玄到了大理寺,多少还是怕的。就算作了伪装,也不知会不会被突如其来放出的猎犬袭击,故而他前后眼都只顾着那剑斫锋,根本没有注意旁人,此时听了薛至柔这话,不由陷入了沉思。

而薛至柔比他更加困惑,不住问道:“你说剑斫锋那小子与唐二娘子的事可是真的?我不在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那小子是不是诓骗我们家二娘子了?”

薛至柔心情急迫,越说凑得越近,孙道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俏丽容颜,只觉喉头发紧,不自在甩下一句:“你还是想想怎么给唐二洗冤罢”,便逃也似的回阁楼躺棺材板去了。

薛至柔一脸狐疑地看着孙道玄房中的荧荧微光,心想剑斫锋那混小子恐怕当真是趁她不备诓骗了唐二娘子,难怪三五日的来寻她,见她摊上官司急得上蹿下跳的。

薛至柔既好气又好笑,一屁股坐在了方才孙道玄所坐的磨盘上。可她心里并未再想唐之婉与剑斫锋的事,而是在想方才与孙道玄气息相交的那一瞬间。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场面曾发生过,可搜肠刮肚思量,却根本摸不着没有头绪。薛至柔摇摇头,暂时将这些事抛诸脑后,毕竟眼下最要紧的可是先为唐之婉洗清冤屈,只是不知道短短三两日的时间,那剑斫锋到底靠不靠得住?

一轮清浅的上弦月挂于天幕上,朦胧得好似随时会被流云吞没。剑斫锋驾着车马,飞快地驶向立德坊。

时辰虽已不早,南市却依旧灯火如昼,过了新中桥后,照亮前路的便只剩下了民宅透出的点点烛光。

唐之婉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里,丰润的双唇抿着,四周发白,唇中殷红,仿若时兴的蝴蝶唇妆。此时此刻,她表面平静,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果然呐,父母的话分毫不差,想要凭靠手艺开一家铺子,自给自足当真不易。只是擅长调配穠丽秀美的颜色,只是擅长制作馥郁沁脾的香气,便以为自己能做出最好的胭脂,傻乎乎地开了丹华轩。全然忽略了自己并不懂如何经营生意,大半年间卖出的胭脂屈指可数。

可她并不想放弃,想起开张那日,年迈的祖父带着许多部将前来为她打气助威,她便能抖擞被失意之雨淋湿的羽翼,重新振作起来。

但眼下的危机,却是令她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自我否定中。她做的胭脂……竟害得一个好端端的人丢了性命,每每想到此,唐之婉的眼泪都会迅速漫上眼眶,无法遏制。

剑斫锋专心驾驭着马车,一路无话,此时却像是背后长了眼,忽然出声道:“你平日里不是很爱说话吗?怎的今日倒是鸦雀无声了?”

唐之婉飞快地将眼泪揩去,竭力稳住声线:“我在想案子的事……也不知道薛至柔怎么就判断那位宋夫人闻不见气味的,这三两日的功夫,怎么查得清啊……”

“瑶池奉应当不至于不中用,”剑斫锋未回头,声音十分渺远,像是午夜梦回轻柔的呓语,“更何况,有我在。”

唐之婉一怔,彻底松了紧抿的唇,唇口间血色逐渐充盈,欲说还休。尚不等她开口,剑斫锋便又说道:“不过,方才我粗略算了算你那款胭脂膏的成本与售价,几乎不挣钱,你这又是何苦?”

“荔枝贵价难得,且难保存,我想让天下的小娘子都知晓荔枝是什么香气,每日匀在口上,便能开心几分……”唐之婉说着,又恐剑斫锋笑她,提高了两分嗓音,补充道,“而且,等它打开了销路,我自然会提价的!”

“你这算盘倒是当真不错。”剑斫锋轻轻笑着,那笑声被浅薄的月色相融,徐徐袭来,缓缓淡去,竟莫名有些宠溺的意味。

惹得唐之婉愈发心虚,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我可是最不愿意欠人情的……”

“若不想欠我,待此案结束,你答应我一件事做回报,如何?”剑斫锋没觉得她莫名其妙,反而接得很顺口,“剑某亦有求于你。”

“好,”唐之婉应得快,应罢才又问道,“剑寺正何事相求?”

说话间,马车转过幽黑的长巷,尚书府霍然眼前,不算夺目的灯笼刺得两人眯起了眼。方才的谈话也像是被遗留在了无尽的暗夜里,不再被提及,剑斫锋跳下马车,转头对唐之婉道:“尚书府到了……唐掌柜,荔枝安神,你且安心好睡,只待三日后升堂罢。”

三日后正是七夕乞巧,大唐历经武后一朝,女子天性开放,除了传统的穿针乞巧外,还会集会郊游,甚至穿上胡服骑装,跨上骐骥,打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

南市里亦是热闹,笑语盈盈,只是不少姑娘婆妇走到那红灯笼高挂的丹华轩,却发现今日没有开张,由不得面面相觑。

确实是奇也怪哉。这丹华轩开张大半年,虽然生意不好,但每日路过都会开着门,内里装潢十分漂亮,掌柜是个衣着绢绣,面容昳丽的小娘子,纵使她们只看不买,她也始终笑吟吟的,从不青白眼看人,怎的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倒是关了门?
他们当然不知晓,此时此刻唐之婉正焦急等在大理寺的正门外,等着那桩案子了结。

尚未到升堂的时辰,剑斫锋与薛至柔都没有到,纵使有这一正一邪两位响当当的人物作保,唐之婉依旧觉得心口好似压着一块石头,久久无法透上气来。

并非是不信他们,而是不信自己,唐之婉垂头看着绣鞋,不与来往之人相视。忽然间,一双手从身后蒙住了她的双眼,唐之婉毫无游戏的兴致,闷声道:“薛至柔,别闹了……”

薛至柔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嘻嘻笑着:“唐掌柜有什么可烦的?就算没有我这京洛第一法探,有剑寺正,也不会让你白白蒙冤的罢?”

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薛至柔竟还只顾着打趣她,唐之婉不复方才蔫蔫儿的模样,挺起身子准备回嘴,忽听身后传来剑斫锋的声音:“都来了?快进来罢。”

两人忙跟着剑斫锋往大理寺衙门内走,薛至柔还不忘挤眉弄眼地打趣,唐之婉好气又好笑,又怕剑斫锋听见尴尬,低声转了话头:“对了,那纯狐谋哪去了?”

“他的工作做完了,还是不大方便来这里,我让他待在灵龟阁了。”

说话间,剑斫锋带着两人又进了那日问案的偏厅。这大热天的,仵作也是不嫌晦气,竟还将那死者放在了堂中,周围还放了几只冰桶。除去死者外,来的活人亦与那日雷同。杨寺正见又有闲杂人等跟来,忍不住眉头直跳:“瑶池奉,此处没有法事,你来此所为何事啊?”

“没有法事,却有冤魂呐。”薛至柔嘿嘿一笑,操手道,“而且啊,杨寺正有所不知,我可是此案的目击人!那日宋夫人来丹华轩时,我瑶池奉就在丹华轩,恰好看到她们口角的全过程。”

“周夫人,彼时你们进店,这位瑶池奉可在吗?”杨寺正问道。

那位周夫人抬起朦胧泪眼,上下打量薛至柔一番,迟疑道:“应当是她不错,只是……那日她好似比今日看起来漂亮些……”

自然是要漂亮些的,孙道玄用着这副身子的时候,每日都会花一炷香的功夫为它妆点,穿的亦是压箱底的月华裙。哪像薛至柔日日穿着道袍,连发髻都是最简单的,用个玉钿随便一挽,所以唐之婉常说她仗着天生丽质胡作非为。

薛至柔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只记挂着孙道玄告诉她的细节:“哎,这些都是小事。我可是记得,那日宋夫人的胭脂便是周夫人代为挑选的。周夫人,我所说不错罢?”

“唐掌柜,果真如此吗?”剑斫峰问道。

唐之婉知晓那日的薛至柔并非真正的薛至柔,生怕大理寺问话会暴露,给她与孙道玄添麻烦,故而一直没有提起。眼下见薛至柔自己说了出来,应当是已经与孙道玄说好了,便点了点头道:“是这样没错。当时周夫人很仔细地闻了半晌,为自己和宋夫人选了这款胭脂,拿来找我结账。但宋夫人嫌贵,还骂我是奸商,我们便吵了起来。瑶池奉劝我  ‘和气生财’,我想着和客人对骂确实不对,便拿出这款胭脂的样品,追出去赠予她们,想着让她们先用上试一试,或许觉得好用后会回心转意,这不就会有生意了吗?哪知道竟出了人命……”

“周夫人,确有此事吗?”杨寺正问道。

周夫人笑得温婉得体:“挚友之间,这不是很正常吗?”

“一两件是正常,有来有往亦是正常,但若桩桩件件,凡是与气味相关的物件皆由旁人代劳,是否就不正常了?”剑斫锋反问道。

周夫人仍保持着笑意,但那笑容却肉眼可见地垮了两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个音。

剑斫峰不理会周夫人是否答话,继续说道:“杨寺正,周夫人好似有难言之隐。但此事于本案至关重要,剑某便僭越代劳了:宋夫人之所以会让周夫人代为挑选胭脂,乃是因为她是天生的齆鼻,只能看见胭脂的颜色,根本闻不见胭脂的气味。钱坤,我所说可是事实?”

那位钱掌柜双眼转了转,显得气愤又伤心:“是……我夫人自幼不辨气味,可这与我夫人之死有何关系?我夫人嗅不到气味,便可以无辜被唐掌柜的胭脂毒死吗?”

说罢,钱掌柜又忍不住开始哽咽,惹得一众丫头小厮亦捂脸哭起丧来。

杨寺正颜面上有些挂不住,剑斫峰却不以为意,不疾不徐答道:“如果不涂唐掌柜的胭脂,宋夫人便不会死,这一点,毋庸置疑。”

似是没想到剑斫锋会这样说,在座除了薛至柔外,皆出声哗然。唐之婉的双手又忍不住抓住了裙裾,双眸里困顿愈浓。

似是算准了众人的反应,剑斫峰冷眼看戏,随即话锋一转:“可这并不意味着唐掌柜有罪。剑某先前就说了,这件事就如同吃鱼卡刺,不能就此断定卖鱼的杀人。唐掌柜并不知晓宋夫人不能用这款胭脂,宋夫人亦不知晓这盒胭脂会害死她,反倒是在场之人中有一人,利用宋夫人闻不见气味这一点,做下了这害人性命之局!”

堂下已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如有所悟,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周夫人。周夫人起了心虚,讪笑着强辩道:“我是选了胭脂,却并没有买啊?是唐掌柜主动送了胭脂给我们,我又没强迫她,与我有何干系?下毒杀人的是她,怎竟歪赖起我来了?”

剑斫锋本无甚表情,听了这话却陡然起了怒意。利用他人的仁善来杀人,还要让他人背锅,何其可恶?就算今日被冤枉的不是唐之婉,他剑斫锋也不会袖手旁观。

薛至柔看那剑斫锋眉头紧拧如虬,生怕他关心则乱不顾身份把那泼妇打了,忙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枚三清铃,行至那宋夫人的遗体旁边,煞有介事地念叨起咒语来。

钱掌柜立即上前阻拦:“你做什么?”

薛至柔一脸委屈,也不正面回答,转向杨寺正:“明公,若是我没有记错,常寺卿先前说,大理寺的案子中,若有原因不明暴死之人,便可交由我崇玄署,看是否是受魑魅魍魉惊吓所致,我没说错罢?”

杨寺正本质上与剑斫峰一样,对于这位装神弄鬼的瑶池奉颇为不屑,但打从叶法善被请入牢,大理寺诸多与“玄”、“道”相关的事便只能找她相问。

毕竟……这大理寺就算能查明案子,却超度不了冤魂,要请崇玄署帮忙的地方委实不少。杨寺正不得不叹了口气,言不由衷道:“钱掌柜,这洛阳城里,亡故之人想请瑶池奉送一程的可不少,连皇亲国戚都得排队。如今她分文不取,来此送送你夫人,你就莫阻拦了罢?”

有杨寺正发话,钱掌柜不得不放下了阻拦的手。薛至柔行至尸身头部的正后方,煞有介事地念了两段超度经文,忽然蹲下身,睁大明亮的双眼望着那尸身,故作惊讶道:“什么?你说有话与我说?”

话语终了,四座皆惊。薛至柔俯身将右耳靠近宋夫人的嘴唇,趁众人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的机会,偷偷摸出一个烟丸往脚后跟处一撂。烟丸瞬时裂开,放出一股浓浓的白烟,将薛至柔与宋夫人的尸身都卷入其中,万事万物皆看不真切了。

三清铃声一响,一个人影于雾中渐渐现出身形,正是薛至柔。但她的道帽落在一旁的地上,发髻亦变得有些凌乱,眼神无比犀利,仿佛像是被宋夫人上了身。

薛至柔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最终落在周夫人身上,哭骂道:“你为何害我!为何明知我有消渴之疾,还让我用你那带有荔枝粉的胭脂?”

那钱掌柜再也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明公,这位瑶池奉明显是为了给友人脱罪,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瑶池奉此刻正在通灵。”剑斫锋本对这些事不屑,此时却觉得很有趣,冷笑道,“你若将其打扰,令她魂魄无法归来,该当何罪?”

钱掌柜唇口颤抖,刚要反驳剑斫锋,便见薛至柔僵硬地扭头转向自己,满眼怨恨:“这钱庄本是我宋家的,因为我爷娘无子,这才招了你这前店的小学童做上门女婿。起初你也算勤快,可前几年我爷娘相继去世,你待我便不复当初。后来,你非但垄断了钱庄的事物不许我插手,还动手打我,如今看来,定是你有了二心,所以就与她一道串通好,要将我害死罢!”

“你,你这真是,一派胡言!”那钱掌柜不知是气是怕,浑身发抖,冲上来就要打薛至柔。薛至柔眼疾手快,拔出身后的桃木剑相抗衡,即刻便有差役上前将那钱掌柜控制住。

薛至柔已惹得这两人狗急跳墙,剑斫锋瞅准时机,上前几步,望着那尸身道:“说来真是奇了,这位宋夫人妆容齐全,怎的唯独没有涂口脂呢?”

“剑寺正问得好哇,自然是因为,口脂乃是此案最为关键的证据喽!”薛至柔的声音从剑斫锋身后传来,只见她不再装神弄鬼,回到唐之婉身侧,蹲下捡起道帽戴上:“先前我一直有个疑惑,便是那消渴疾病患的皮肤接触荔枝粉末,并不致命。这位宋夫人起初只是头昏恶心,第二次竟直接死了,实在是令人困惑。故而起初我猜想,歹人或许是靠其他物件投毒,并非局限于胭脂膏本身。这正是犯案歹人最聪明,也是最愚蠢的地方,大家请看看这宋夫人的唇口。”

那杨寺正越听越糊涂,也撑着桌案起身来看,却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他禁不住有些急躁:“到底是何意,你们莫要在卖关子!”

剑斫锋心里有些嫌他,嘴上却没有说,只道:“她脸上画着全妆,却唯独没有点绛唇,只能说明一点,便是她的嘴唇被人擦拭过了。”

“不错,”薛至柔接道,“近年来,女子点绛唇已不再用胭脂膏,而是改用朱砂纸,如此涂出来的口脂均匀,色泽艳丽。可这位宋夫人呢,却始终保持着用胭脂膏点绛唇的习惯。”

“也就是说,她之所以会因消渴疾突发以致身亡,不是因为皮肤吸收,而是口服下了胭脂膏。”剑斫峰接道,“仔细看看,尚可以看到她唇缝间夹杂的丝缕暗红色。宋夫人体丰,消渴疾十分严重,故而常日里除了服药外,饮食也颇为讲究,这件事只需求证钱庄常请的郎中便可以证实。除此外,剑某还想请一位人证上堂。”

开始抽丝剥茧断案之时,杨寺正的神情也变得十分肃然,眼下嫌隙尽数摒弃,只剩下对于真相的无尽追求。他抬抬手,示意差役按剑斫峰所说,将人证带上堂来。

片刻后,一小丫鬟怯怯走上前来。剑斫峰冲她一颔首,对众人道:“这位便是宋夫人的贴身侍婢,对宋夫人近日的情形可谓一清二楚。敢问宋夫人头一次恶心难受是何时?”

“约莫五日前。”小丫鬟小声回道,“听闻魏王池有些晚开的荷花甚美,我们夫人与周夫人约了其他几位老友一道前去观赏,夫人成妆后不久便开始觉得恶心。只不过,我和夫人都以为是暑气返热,所以当时未曾留意。”

剑斫峰又问:“在宋夫人与周夫人一道前去丹华轩之前,宋夫人有没有接触过这种胭脂?”

丫鬟杨氏看了一眼周夫人,似是下定了决心告发,对剑斫峰点头道:“用过。约莫五日前,周夫人曾来找我们夫人,彼时她便用着这款胭脂。我闻着气味很好闻,但我从未见过荔枝,便无从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我们夫人见她口脂颜色很漂亮,便问她在何处买的。她说是从旁人处得的,借给我们夫人用了。我们夫人很是喜欢,便与她相约一道去采买。周夫人走后不久,我们夫人就开始头晕恶心了……那周夫人还特意派人来问候过我们夫人!”

剑斫峰目光如剑,转向周夫人:“你与宋夫人乃是手帕之交,宋夫人亦告诉过你自己患有消渴疾,不能碰荔枝等物。你某次从旁人处得了这款胭脂膏,得知其中有货真价实的荔枝粉末,便开始筹谋这个毒计。为了测试是否有效,你专程带了那胭脂膏去她府上,确认确实会令她发病,方又约了她去丹华轩。若是我猜想的没错,那日就算唐掌柜没有拿胭脂膏赠与你们,你也会数次三番带着那胭脂膏去给她用,直至她死亡为止!”

“你!血口喷人!”周夫人浑身发抖,却仍梗着脖子强辩,“我……我怎能左右她用于不用,什么时候用,我……”

“是吗?”剑斫峰冷笑道,“据你府上人透露,你们从丹华轩回来后,翌日你又约了她与其他几位相熟的夫人一道出游。你知晓有其他人在,她必定盛装出行,多半会用到这款胭脂。然而这些都还不够,为了让她彻底毙命,你特意去北市口的糕点铺子,买了她最爱吃的乳扇。她妆点完,你带了这乳扇来,她没忍住品尝,便将那含了荔枝粉的口脂吞入腹了许多,毫不知情的她又进行了第二次补妆。唐掌柜说过,这并非寻常的荔枝粉末,而是经过提纯吸取精华。看似只是小小剂量,可正因为纯度过高,便足以令她因犯消渴病而毙命了!”

“你……胡编乱造!”周夫人尖叫道,“我与宋夫人可是手帕之交,已相识二十余年,岂容你们……”

“是吗?”一直沉默的唐之婉忽然开了口,“你若当真在意她,为何下意识喊出的不是她的乳名,而是‘宋夫人’……”

“也正是因为你与她相交这二十余年,不然你如何那么清楚知晓她的习惯。”剑斫峰声音愈冷,“昨日瑶池奉打探你周遭邻居得知,去岁你寡居开始,钱掌柜便频频夜访你宅邸,故而剑某斗胆猜测你定与钱掌柜有染。你是为宋家之财,他则觊觎你美貌能生养,你二人里应外合做了这个局。只可惜,宋夫人只怕至死都不知晓,害她的竟然是她的闺中密友与枕边人!”

“人是她杀的,与我无关啊!”那钱掌柜见周夫人被抓住命门,急切撇清干系,“此妇恶毒,曾想勾引于我,但我可没有答应她害我妻室!”

“你!”周夫人气急,也顾不得颜面了,低声吼道,“好你个负心的王八,明明皆是你出的主意!”

眼见真凶已不打自招,剑斫峰适时上前叉手一礼道:“杨寺正,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周夫人伙同钱掌柜,利用丹华轩掌柜唐二娘子谋害宋夫人。剑某走访了其他几位用过唐二娘子所制胭脂的夫人,均未有任何不适。可见,唐掌柜的胭脂无毒。宋夫人的死,乃因在周夫人的欺瞒下,过量误食胭脂中的荔枝粉,触发自身消渴疾所致。昨夜仵作复验结果,亦支持消渴疾急性发作为死因。可见,宋夫人之死,应由周夫人与钱掌柜负责,与唐掌柜无涉。”

得知昨天入夜剑斫峰还在为自己的事情奔走,请大理寺的仵作来复验,唐之婉满心说不出的滋味,正如那荔枝,甘中有酸,耐人回味。再偏头看看自己如释重负的挚友,满心过度的自责与自我否定终于逐渐消弭,又被那种不张扬却足够充盈的赤诚填满。

她没有再去关注凶嫌的撒泼强辩,待杨寺正宣布她无罪后,便走出了厅堂,重新站在了夏末尚暖的阳光之下。

剑斫锋不知何时跟了出来,他的眉眼亦舒展开,少年人意气飞扬,匆匆走上前对唐之婉道:“唐二娘子留步……待处理完此事,剑某有要事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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