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宇比往常都早，不到八点就到了医院。让他意外的是，蒋福荣早来了。

  方宇站在蒋福荣的办公室门口，看着他问道，“怎么这么早？”

  蒋福荣讪讪笑了笑，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来到门口，说道，“平时都是我老婆送孩子，今天我起的早，送完孩子就直接来医院了。”

  方宇“哦”的一声，说，“现在孩子上学真辛苦，每天起早贪黑，周末还要上兴趣班。”

  蒋福荣感叹道，“孩子累，家长更累，白天上班，晚上给孩子辅导作业，没办法，大家都互相攀比，说什么不能输在起跑线，我看纯粹是那些校外培训机构搞的噱头，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些，放了学回家下地干活，学习不也好好的吗。”

  方宇说，“现在的孩子学的课程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蒋福荣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学习负担太重，以前高中学的课程现在初中就学。”

  正说着，刘昕走了过来，笑盈盈的打招呼道，“两位早。”

  方宇和蒋福荣几乎同时说，“主任早。”

  刘昕说，“今天你们谁白天谁晚上？”

  方宇想都没想，说道，“我晚上值班吧，蒋大夫孩子上学，接送挺辛苦的。”

  蒋福荣连忙说，“没事没事，以前也都是我老婆管。”

  刘昕说，“反正你们一个今天夜班一个明天夜班。”

  方宇看着她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昕说，“挺好的，血压和心跳基本正常了。”

  方宇说，“那就好，今天如果能稳定下来，明天可以从ICU出来了。”

  刘昕说，“我上午让人把特殊病房准备一下。”

  方宇突然问道，“对了，侯祥贵走了以后费用结了吗？”

  刘昕摇摇头，“没有，当时说好的林业局过来结算，这几天一直没来。我让晓婷给林业局财务打过电话，对方说领导还没批。”

  蒋福荣插话说，“这是要赖账吗？”

  刘昕说，“晓婷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们的财务态度可横了，说不就是点医疗费用吗，急什么急，要急让医院领导找他们局长去。”

  蒋福荣生气道，“岂有此理，以后林业局的人来医院看病让他们多等几个小时，好好治治他们。”

  方宇轻叹一声，说，“这就是机关，幸亏只是个边缘部门，要是换了关键部门，他就是不给你付恐怕也没办法。”

  刘昕说，“这事你们别管了，我这两天找时间去趟林业局，要是还不给，只能请宋院长出面了。眼看要年底了，不能让他们拖到明年，会影响我们科考核的。”

  三人聊了几句后，各自回办公室。

  方宇刚进去，邱建华快步跟了进来。

  “方大夫早。”邱建华尊敬道。

  方宇转过身，微笑一下，说，“建华早。”

  邱建华上前一步，贴到方宇耳边轻声说，“楚主任让我叫你过去一下。”

  方宇“嗯？”的一声，问道，“说什么事了吗？”

  邱建华摇摇头，说，“没有，看样子是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方宇说，“行，我马上过去。”说完，走到衣柜边，打开门从里面拿了一件白大褂，利索的穿在身上，又从桌上拿了一支碳水笔插在胸口的衣兜里。

  方宇跟着邱建华来到重症监护室，见只有黄学峰一个人在门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黄学峰微笑道，“京卫去买早餐了。”

  方宇“哟”的一声，“我把这事忘了，早上过来的时候给你们带点就好了。”

  黄学峰客气道，“没事没事，本来有人来换班用不着在这里吃，刚才队长打电话说，上班后刑警队要开一个案情分析会，让我们俩再坚持一会。”

  方宇说，“辛苦了，一会回去休息一下。”

  黄学峰“嘿嘿”笑着说，“谢谢方大夫关心，我们也习惯了。”

  邱建华打开门，侧身把方宇让了进去，然后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躺在病床上的楚天雄看到方宇进来，伸手示意他搬个凳子过来坐。

  方宇拉了一把椅子，放在病床边，坐下后，俯下身来，柔声道，“刚才碰到刘副主任，说您各项指标基本都正常了，您放宽心，好好养伤。”

  楚天雄盯视了一会方宇，随后转过头，平躺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半晌，虚弱无力的说道，“方宇，谢谢你。”

  方宇嘴角上扬，微微笑了笑，说，“主任，跟我还客气吗？”

  楚天雄缓缓地说，“我都听计中良说了，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我的小命也就交代了。”

  方宇安慰道，“不会，您只是伤口有点大，失血过多，没有生命危险的。”

  楚天雄说，“你不用安慰我，两处刀伤都可能致命，要是换了别人，即便能活过来，怕也是个废人了。”

  方宇劝慰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就安心养伤，别胡思乱想。”

  楚天雄说，“方宇，对不起，这几年我屡次三番和你过不去，你一直不计较，这次又毫不犹豫出手相救，在你面前，我真不是人。”

  方宇伸手在楚天雄的胳膊上拍了拍，轻描淡写的说，“主任，别想那么多，我是医生，不管是谁我都会一视同仁。再说了，我们之间也不过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有些还是误会，不存在多大的恩怨不是吗。”

  楚天雄喟叹道，“惭愧啊，年龄上我比你大那么多，可我这个大哥这个主任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啊！”

  方宇说，“主任，一切都过去了。大家都挺关心您，宋院长前天晚上还专门跑过来看您，一直等到十二点多了没休息，等着我汇报。”

  楚天雄听闻之后，眼泪夺眶而出，喃喃自语道，“我对不起宋院长，对不起大家。”

  方宇说，“主任，您现在不能太激动，好好养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天雄沉默片刻，转过头来盯视着方宇，问道，“方宇，你告诉我，章艳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方宇迟疑了一下，沉声道，“公安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正在进行调查。”

  楚天雄愤怒的骂道，“我知道谁干的，一帮畜生。”

  方宇怕他情绪激动，影响伤口，赶紧劝说道，“主任，这件事公安局正在全力以赴调查，会还死者一个公道，你现在不能说太长时间的话。”

  楚天雄说，“不，你让我说完。”

  方宇看他态度这么坚决，没再阻止。

  楚天雄说，“方宇，一会你去我办公室，把我办公桌后面那个书柜上方的天花板取下来，里面有两个纸袋子。”

  方宇一愣，抬起头看着楚天雄。

  楚天雄也转过头和方宇对视了一眼，继续说道，“另外，你记一个手机号码。”

  方宇拿出自己的手机，说道，“您说。”

  楚天雄说，“139xxxxxxxx。这是我妹妹的手机号，你去找她，让她带你去我父母的老宅，二楼卧室墙上有我母亲的遗像，把遗像后面那块板撬开，里面的东西你看了就明白了。”

  方宇凝重的说道，“知道了，我今天抽空去。”

  楚天雄微微摇摇头，“不，最好上午就去，我怕时间长了被人拿走了。”

  方宇点了点头，说，“好的。”

  楚天雄接着说，“你一个人去，别让任何人知道。我知道沈队长和你关系不一般，但是，公安局内部很复杂，有内鬼。”

  方宇说，“岳新侨？”

  楚天雄苦笑了一下说，“岂止是他。”说完停顿了几秒，继续说道，“龙啸山庄有套别墅，是张发良和彭秋华的爱巢，是常友宽当城建局长的时候利用职权特意留下来的，许海平岳新侨充当了皮条客，把彭秋华送到了张发良的床上。两人的关系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尽管外面有传说，那也只是传说而已。”

  方宇说，“我也听人讲过，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爱打听这种事。”

  楚天雄说，“我知道。他们以为做得很秘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总有好心人会看出端倪。”

  略作停顿后，楚天雄说，“最需要防范的人是魏国洪。”

  方宇听闻，猛然叫了一声，“魏国洪？”

  楚天雄咧嘴苦笑一下，说，“你想不到吧？”

  方宇愕然看着楚天雄，机械的摇了摇头，“他也有问题？”

  方宇百思不得其解，魏国洪会是他们一伙的，当初小五的事是魏国洪力挺的，平时几个人聚会，魏国洪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宋明飞的铁杆，小五亦师亦友的大哥，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藏得这么深，一点都看不出来。

  楚天雄说，“不错，魏国洪军人出身，性格豪爽，处事冷静果断，在公安局的头几年秉公执法，给人留下了很深很好的印象。但官场就是个大染缸，意志再坚定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还记得两年前的扫黄打非吧？”

  方宇点点头。

  楚天雄说，“魏国洪在部队期间，他父母遭遇车祸去世，家里只留下小他五岁的弟弟叫魏国强。魏国强从小被父母娇惯，生性顽劣，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少挨魏国洪揍，但魏国强本性难移。在魏国洪转业前一年，在逍遥街和人一起合开了一家KTV，生意很火。你想想，一家歌厅而已，没有点乱七八糟的事怎么可能那么火。本来是两个人开的，后来不知怎么了，合伙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歌厅就成了魏国强一个人的了。”

  “这些事魏国洪清清楚楚，多次劝魏国强收手，魏国强怎么可能答应。扫黄打非的时候，毕竟是亲兄弟，魏国洪不忍心魏国强被送进牢里，提前通知他消停一段时间。所以，那次行动，其他娱乐场所全军覆没，唯独魏国强平安无事。”

  “这件事后来被许海平和岳新侨知道了，两人把魏国洪约到了一家私人会所，要挟他办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让人在看守所照顾好许海平的小姨子。第二件事，亚洲洗浴城的头牌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想办法让她闭嘴，意思很明显让魏国洪把人做掉。当然这件事魏国洪拖着好长时间没办，被其他人下手了，有人说是岳新侨干的，也有人说是彭秋华干的。到底是谁，外界没人知道。第三件事，让他密切关注宋明飞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们汇报。”

  “魏国洪在部队是正团级干部，到了地方却成了副科级，他怕失去这份工作，只能妥协。”

  方宇沉声问道，“后来魏国洪有没有参与过他们的活动或者帮他们处理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楚天雄摇摇头说，“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我参加的活动中魏国洪一次都没出现，我感觉那些人还是防着魏国洪的。”

  方宇追问道，“除了这三个人，还有谁？”

  楚天雄说，“缉毒大队队长申长生。为什么安兴的吸毒问题总是屡禁不止？幕后黑手是徐顺江，申长生则是徐顺江的帮手，一条忠实的狗。”

  “还有治安大队副队长谭立，谭立的妹妹是徐顺江的公司在安兴分公司的总经理，也是徐顺江的相好。”

  “再有就是局办公室秘书崔凤兰，是岳新侨安排进来的，两人关系不清不楚。”

  方宇长叹道，“难怪宋明飞办事总觉得很困难，原来身边有那么多的羁绊。”

  楚天雄说，“张发良早就想动宋明飞了，据说最近一直在活动，不排除在关键时刻把宋明飞踢开，很多事也就不了了之。”

  方宇话锋一转，问道，“你跟我说这么多，就这么相信我？”

  楚天雄嘴角一抽，苦笑道，“鬼门关上走一遭让我彻底清醒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女儿我妹妹希望我好好活着外，只有宋院长和你，刘昕等我一直针对的人真心帮我，而那些我以为的依仗现在都恨不得我醒不过来。”

  “我知道，那些人现在肯定在想办法要除掉我，他们有的是手段，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必须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

  “张发良现在绑上了京都沈家，并通过沈公子搭上了省纪委副书记赵兴国，这位赵兴国是京都下派来的，据说能量很大。”

  “方宇，你自己也千万要小心，把你安排到镇卫生院，外界以为是重用你，实际上是张发良想要报复你，打猎事件让京都几家和省里的姜副省长很不高兴，张发良一直看你不顺眼，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离开人民医院。”

  方宇说，“我会小心的，谢谢跟我说这么多。那些材料我拿到手后知道该怎么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伤。”

  楚天雄说，“我倒是想安心，就怕安心不下来啊。”

  正说着，徒弟卢红英敲了敲门探头进来，规规矩矩的说，“师傅，该给楚主任输液了。”

  方宇站起来说，“来吧。”

  卢红英端着一个医用白色托盘，里面放有一瓶药两瓶葡萄糖，走到病床另一边，把托盘放在椅子上，拿起药瓶准备装上输液架。

  方宇无意间发现药瓶有些可疑，“等等。”

  他快步走到卢红英身边，拿起药瓶仔细看着，片刻，沉声问道，“红英，这药是谁去领的？”

  卢红英如实说，“是晓婷去药房领的。”

  方宇笃定道，“被人调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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