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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上梁


正在外屋刷锅的大嫂,听老二说了这一大堆,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老二找借口来告诉他们,他家新房,后儿个要上梁,让他们别忘了到时候过去挂红。

  听老二磨磨叽叽地还要往下唠叨,老大媳妇掀开门帘,探头过来说,“他二叔,你上梁挂红的红布,我都准备好啦,明儿个一早,我给你送过去。”

  听大嫂说了这话,二瘸子心里得意,咧着嘴笑了笑,说,“还是大嫂虑事周全。刚刚,我还和俺哥为这事犯愁呢。”

  说完,又媚着脸问,“那什么,大嫂,刚刚我还跟俺哥商量,你说,俺家这回上梁,告不告诉大姐一声?”

  “这有什么犯难的?”大嫂说,“你要是有心叫大姐回来,就去告诉她一声,或者托人捎个信儿也成,大姐一准儿会回来。你要是不想叫大姐回来,你不告诉就是啦。

  “眼下正赶上春忙,谁家有多少闲功夫?大姐又不是外人,也不会挑你的理儿。何况挂红,多半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你要是想热闹,就多买几匹红布回来,到时候挂上。谁还会去问你,哪一匹布,是谁挂的不成?”

  大嫂几句话,把事儿说得通透。

  看看想说的话,也说完了,想办的事,也办成了,二瘸子觉得再坐下去,也没味儿了,抬起屁股,就要回去。

  将走没走,又开口说,“那什么,大嫂,老三那驴进的,你就别告诉他啦。我听人说,像他这种,刚刚家里出过事的人,遇上办喜事,最好别让他靠边儿,犯冲。”

  大嫂这些天,也对二瘸子一肚子怨气,这会儿听他说出这话,心里洼凉洼凉。便没好气地说,“这个你放心,他二叔,别说你没告诉老三,就算你告诉他,老三没准儿,也不会给你挂的。”

  说完,觉着这话太硬,伤人。老大媳妇跟着又解释道,“咱家老三,这阵子让大烟给缠上啦,整天五脊门兽的,哪还有这个心思呀?”

  一句话,噎得二瘸子透不过气儿,红着脸,站了一会,淡咧咧地出去了。

  三月初六,二瘸子一早起来,先从  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服。随后叫老婆打了一碗浆糊。看看浆糊差不多凉了,找来一把炊帚头儿,端起碗,拿着事先求大明白写好的对联,往新房场去了。

  到了新房,二瘸子看着门框,端量了一会儿,跟着就拿起炊帚头,蘸些浆糊,涂到门框,小心地把对联贴好。

  贴好后,又后退了一步,重新端量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偏差,挺周正,这才安下心来,对着对联,小声念叨了一遍,“青龙扶玉柱,白虎架金梁。横批:上梁大吉。”

  读完,觉着挺满意,轻轻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挺好,挺好!”

  今天上梁,活儿多,工匠们一早就来了。

  二瘸子见陆续有人到了,就指派人帮忙,把香案抬来,又把供桌摆好。

  二瘸子好面子,人面上的事,是不肯小气的。

  供桌上,整齐地摆放了一套猪头蹄,两旁果蔬陈列,十分大气。

  几个人忙了一会儿,工匠们就到齐了。王把头看东家把该做的事,差不多做好了,挥手向四下招呼一声,一堆人就围拢过来。

  见人都过来了,王把头开口说,“今儿个上梁,活儿多,我看咱这么办,趁这功夫,人齐,咱先把中梁架起来。省得到时候,临秋末晚的,天晌了,人都乏了,到了那会儿,太费劲。”

  说完,看着木匠刘把头,问道,“怎么样?刘把头。”

  刘把头点头,说,“中,先把中梁架上去,上午我们几个,趁便把檩子搭上,等到晌午上梁,就松快啦。”

  一圈人听王把头指派,或者往梁头拴绳子,或者手持支架杆子,准备在下面撑着中梁,或者手持中梁,准备起身。

  王把头是老把式,有经验,看看大家准备到位,一声号起,工匠们一用力,中梁立时离地。随后,工匠们跟着王把头的号子,一步一步,把中梁往高处送去。

  这会儿,前墙上边站着的人,已用绳子把中梁的后端拉到了墙上,几个手持撑杆的人,见准时机,拿撑杆到中梁下面,向上撑着中梁,用力向上顶着。

  待中梁一端高出前墙一小半,中梁下端的人一用力,就将中梁顶到和前墙一平了。这会儿又有几个拿杆撑梁的人,跑进门里边,接着拿杆撑住梁的后端。这功夫,墙上站着的人,只管扶正中梁,下边拿杆撑中梁的人,就听王把头的号子,一声一动,不停地把中梁,向后墙送去。

  直  当中梁的前后两端,和下边的顶梁柱卬榫对接完成,王把头的号子才停了声。

  这会儿,一个年轻的木匠爬上中梁,接过下边人递上的脊檩,一端架在中梁上,另一端架在旁边的梁上,看看中梁已经牢靠,扶梁的人才松开了手。

  吴家沟人好热闹,但凡谁家有个什么大事小情,那便是他们的小娱乐,一准会聚拢过去,看上半天。

  何况盖房上梁时,又会有些小奖赏。主人家会蒸些发糕、馒头之类的小东西,抛给来看热闹的人。

  独眼金凤这两天,就蒸了两锅发糕、小馒头,足足装了两大筐。

  天将晌午,看看时候不早了,工匠们也有些乏了,王把头喊过木匠刘把头,吩咐他把挂红的红布系到中梁上。

  红布上都用红线,穿了些顺治通宝的方孔铜钱,一经风吹,便发出叮当的响声。

  王把头喊过干活的工匠,把鞭炮挂起,又让二瘸子在案前焚了香,退到供桌前跪下。王把头开始主持上梁仪式了。

  “吴门福显大人新房上梁大吉!一叩拜天地!”王把头喊着。

  二瘸子闻言,磕了一个头。

  “二叩拜鲁班!”

  二瘸子再磕头。

  “三叩拜先祖!”

  二瘸子又磕了一个头。

  接下来,王把头念起颂文:“手拿主家一片绫,一丈三尺还有零,左拴三下增富贵,右拴三下出翰林。主家人财两兴旺,荣华富贵满六庭。手端主家一杯酒,赞个天长与地久;手端主家二杯酒,荣华富贵代代有;手端主家三杯酒,子子孙孙做王侯。手拿主家一只鸡,生得头高尾又低;头戴金冠霞佩锦,身穿  五彩羽毛衣。此鸡不是非凡之鸡,东家老板祭梁之鸡,主家今日屋上梁,喜逢黄道降吉祥,福星高照!”

  念完了颂辞,王把头拿刀,在身旁一个工匠手持大红公鸡的冠子上割破一道小口,见鸡冠上流了血,就把鸡血洒在供桌的供品上。洒了几滳,又把公鸡放开。那公鸡经这一折腾,惊得瞪圆双眼,一路叫着跑开了。

  随后王把头对另几个工匠喊道,“点鞭炮!”

  几个工匠听了,拿烟头点燃鞭炮,转身跑开。

  一时间,新房场噼哩啪啦,一阵山响,纸屑四飞,硝烟弥漫。

  这会儿,木匠刘把头和另一个木匠,?着两大筐发糕和小馒头,顺着梯子往新房上爬。

  刘把头一边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今日天晴来上梁,主东修得好华堂,华堂修在龙口上,大家齐心来上梁,上一步,一品当朝;上二步,双凤朝阳;上三步,三元及第;上四步,四季发财;上五步,五谷丰登;上六步,六合同春;上七步,七星高照;上八步,八仙漂海;上九步,九子登科;十步上得全,荣华富贵万万年!”

  等念叨完最后一句,二人都爬上了新房,站稳后转过身来,开始向下抛撒发糕和馒头。

  一边抛,一边念叨,“一不早来二不迟,正是贤东上梁时,上起东来龙献爪,上起西时凤朝阳,朝阳朝到西门外,千里花飘万里香。”

  房下看热闹的人,无论老少,这会人都两眼盯着从房上抛下东西,一大群人东抢西抢,好不热闹。直当两筐东西全抛完了,一群人还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离去。

  上梁日,东家是要摆宴席的。

  这不光是面子事,更是关乎新房的质量。

  工匠们吃得心满意足,干活儿时,自然十二分用心;要不然,挂瓦时给你下一点小疏心,等房子盖好,遇上刮风下雨,成天透风露雨,到了那会儿,房主除了糟心,你上哪儿讲理去?这可是打不得官司,告不得状的损事。

  吴家沟人,无论你平日怎么抠,盖新房上梁这顿宴席,是一定马虎不得的。

  二瘸子早早在会上的菜馆里订了厨师,把宴席的人数告诉了厨师,按厨师拉的清单进了货。

  昨天厨师已经进家,开始砌灶备料。今天一大早就来生火上灶,准备中午的宴席,只等上梁完事,摆开宴席。

  待木匠刘把头抛完最后一捧发糕,从房上下来,二瘸子赶紧张罗着,让王把头招呼大家入席。

  工匠们也不客气,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什,进院入座。

  大姐是半晌午回来的,带来一匹红绸,随了一块大洋的份子。

  二瘸子嘴上埋怨大姐见外了,说自家兄弟,还随什么份子钱?手却第一时间伸了过去,把钱接过,揣进怀里。跟着就说房场那边忙,得赶紧过那边去,边走边回头,说道“大姐别走,等晌午逮了饭再走啊。”

  大姐应了一声,就进老二屋里。

  老二家里,这会儿忙得厉害。厨师在灶上做菜,拴住婆媳在给厨师打下手。独眼金凤不时要找到房场和厨师需要的东西。见大姑姐进屋,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大姐回来啦。”就又转身忙去了。

  这个弟妹老赶,大姑姐是知道的,也就不挑她的礼。随口和拴住婆媳唠了几句闲嗑,就出去了。

  吴家沟人盖新房,是有讲究的。新房上梁时,女人是不能到场的。到了院里,觉得无处可去,转身到了上屋老大屋里。

  进了屋里,见老大媳妇正在忙午饭,大姐福荣吃了惊,问,“怎么?今儿个,倷还开伙?不一块儿逮吗?”

  见大姑姐进屋,老大媳妇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边把大姐往屋让,一边问道,“大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大姐说着,进了里屋,又问,“倷家的这会儿,没在房场吗?”

  “没在。”老大媳妇一边给大姐倒水,一边说,“一早,他就领着长工们下地里去啦。”

  “怎么?他们哥儿几个,这阵子闹出什么不相应的啦?”大姐问。

  “那倒没有。”老大媳妇笑了笑,说,“老二盖房子,是包给王把头的,不是请的帮工。”

  听老大媳妇这样说,大姐不再说什么。又跟老大媳妇唠了一会儿家常,说要到下屋去看看老三,起身过去了。

  走到院子里,福荣心里还在嘀咕,虽说老二把新房包给了外人,可今天老二上梁,自己的亲兄弟却不在场,这总说不过去吧?便疑心他们兄弟间,有了什么隔阂。

  到了西厢房,见老三正在灶前给孩子熬粥。

  老三这会儿刚从梨树园抽完大烟回来,正是神清气爽的当口,见大姐进来,站起身来,笑了笑,问,“大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大姐说,“倷二哥托人捎信给我,说他今儿个上梁,这不,我就回来啦。”

  “俺姐夫没来吗?”

  “没来,眼下正是摆弄地的时候,他天天得领长工下地,今年家里又开了间铺子,实在脱不开。”

  “大姐开了间什么铺子?”老三问。

  “就是一般的杂货铺,跟咱屯子吴矬子的铺子差不多。”大姐说。

  “那指定能行。倷家那疙瘩,人多,是个大地方,正是做买卖的好去处,”老三说,“那什么,大姐,你眼下光卖杂货,再没加点别的吗?”

  “没有,眼下人手少,光指着俺老公老婆婆看着,操办太多,怕他们忙不过来呢。”

  “也是,”老三说,“梨树园吴矬子现在也老了,干不动了,把买卖交他家四斜子。那四斜子脑瓜灵,把早先的买卖又扩了不少,新开了一间菜馆,一间赌局,一间大烟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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