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斥骂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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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正在吃晚饭,老海怪和老大老二盘坐在炕上,老大老二媳妇挨着桌边,坐在炕沿儿,两腿耷拉在炕沿下。
老海怪见老三进屋,也不拿正眼看他,只是闷头吃饭,脸上显露出与生俱来的怒气。
老大媳妇见老三进来,放下饭碗,跳到地上,张罗着要给老三盛饭。
“不用了,大嫂,我不吃。”老三嘟着嘴嘟囔道。
一听老三说不吃饭了,老海怪立马猜出,老三这是要和他治气呢。想到这,一股怒火,从心头烧起。
老海怪喝止了老大媳妇,“老大家的,你不用理他。他如今,都快不是我的儿子啦。他那耳根子,早被狐狸精给迷住了,除了媳妇的话,这个家里,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了,就像许仙让白娘子迷住了一样。”
父亲的一通挖苦,引得老大老二停下筷子,嘿嘿讪笑起来。
老三脸上,一时挂不住,委屈地辩解道,“不是我不听你的,爹,你……”
不待老三把话说完,嘡啷一声,老海怪重重地把饭碗放到桌上,瞪着斗牛眼,拿筷子指着老三训斥道,“你听爹的?你要是真听爹的话,能把自个儿媳妇惯成那样吗?敢跟爹平打平上了,你看把她嘚瑟的,今儿个下晌,在爹屋里,把爹克了半下晌呢!你到咱吴家沟去打听打听,咱老吴家的爷儿们,多暂受过女人这种气来?
“眼面前,爹老了,是打也打不动了,骂也骂不动了,指望着你能替爹出口恶气。不成想,你回到家里,不光在媳妇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反倒成了缩头的王八,躲在媳妇屋里半天不出来。不见一丁点动静不说,还和媳妇串通一气,跟爹治气,还不过来吃饭了呢!临了,还敢跑到爹跟前,来替媳妇说话了!你还算是爹的儿子吗?
“刚才,倷媳妇在屋里,教没教你来打爹呀?要是倷媳妇教你来打爹了,眼面前,你也用不着手软,该下手,就下手,免得耽会儿到媳妇跟前,交不了差!”
说着,老海怪像乌龟一样探出头来,抻着乌龟脖子,把脸伸到老三跟前,嘴里也耍起无赖,一个劲儿地逼着老三说,“打呀!打呀!”
见老三往回直躲,老海怪索性自个儿动起手来,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一边打,还一边说,“行了,儿子,回媳妇屋里交差去吧!就说爹的脸,都让你给打肿了。”
眼见父亲犯了混,老三知道这会儿,跟他说什么都白搭,只得长话短说,问了一句要紧的话,“爹,我就想问你一句,过年时,你亲口答应的给她们的体己钱,还算不算数啦?”
老海怪见平日乖顺的老三,问出这话,立时气得嘴唇发抖,阴冷地干笑了一声,指着老三,看了看老大老二,脖子上青筋爆突起来,说道,“听见了没?替媳妇来向爹兴师问罪了。”
说着,两手把住桌边,就要将饭桌掀翻到地上。
正在抬手的一刹那,老海怪冷丁想起一件事:今年开春时,他也曾掀过一次桌子。
那会儿,老婆还活着,只因和老婆拌了几句嘴,他就把饭桌掀到了地上,还把老婆给打趴下了。那回,别的不算,光是事后重新置办碗盆,就花了六个小银子。
这样一想,老海怪觉得,掀桌子太不划算了,便临时松了手,拍了下大腿,冲着老三暴骂起来,“妈了个巴子,你个驴进的,还算是爹的儿子不?知道吗?想当初,光是给你订亲,就花了爹二百块现大洋呢!
“如今你把媳妇娶来家了,你不光不帮爹当家挣钱,反倒一门心思,向着自个儿媳妇,来刮擦爹,你按的是什么心呀?
“我早就跟你说过,老婆这种东西,是不能惯的。可你偏偏不听。如今可倒好,你更出息了,知道替媳妇到爹跟前来兴师问罪了,爹养你这么个儿子,还有什么用呀?你个驴进的!”
三胖子本想到爹跟前,替媳妇说句公道话,顺便劝劝爹,把事儿给安抚下去。不料想,老海怪会儿,又拧不开劲儿了,耍起混来,根本听不进他一句好劝。不由分说,只是一个劲儿地骂,把三胖子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得拿出最后一招,指望能把爹给吓住。
“爹,”三胖子嗫嚅道,“你要是嫌我和丽华碍眼,那我和丽华,干脆分家另过吧,省得天天在你跟前,惹你生气。”
“什吗?”老海怪听罢,大惊失色,倒吸了一口冷气,惊瞪着斗牛眼,张大嘴巴,望着三胖子,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三想分家!爹!”怕父亲听不清楚,二瘸子把三胖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遍重复得不要紧,老海怪听过,张大的嘴巴就闭不上了,瞳孔也开始扩散,斗牛眼越发凸胀得厉害,盯着三胖子看了一会儿,手拿筷子,指着三儿子,显然想说点什么,翕动了几下嘴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这功夫,老海怪的脸色开始紫胀了,手上的筷子也颤动起来,木雕一样僵持了一会儿,向后一仰,倒在了炕上。
正在饭桌边围着吃饭的人,见老海怪倒在炕上,一时都慌了神儿,纷纷放下饭碗,围拢到老海怪身边,叫爹的叫爹,掐人中的掐人中,捶背的捶背。
二瘸子腿脚不利索,干脆捧起父亲的脚,用牙啃父亲脚后跟儿。
一家人忙乱了一会儿,老海怪打了个响嗝儿,透过一口气儿来,脸色渐渐开始平复。凸出的斗牛眼,也恢复到原位,歇停了一会儿,挣扎着坐了起来,看见三胖子这会儿正站在炕前,立时又冒出火儿来,指着三胖子,厉声喝斥道,“你给我跪下!”
三胖子原本已经料想到,父亲听他说起要分家另过,肯定会生气的。却没料到会把父亲气成这样,心里就有些害怕,直等看见父亲缓过气儿来,才放下心来。
待听见父亲要他跪下,老三心里又有些委屈,心想这事,原本是父亲有错在先,自己只是为了家里好,才来找父亲,想说几句狠话,吓唬吓唬父亲,让他回心转意,把年初答应给儿媳妇们的体己钱,发给儿媳妇们。
谁想到,父亲不但不肯悔过,反倒拿着不是当理讲,要死要活的逼着他跪下认错。
三胖子一时心里转不过弯,一脸委屈地站在地上,倔犟地不肯跪下。
老海怪连吼了几声,逼三胖子跪下,见三胖子迟迟不肯跪下,心里气不过,脸色又紫胀起来,挪着屁股,挣扎着要下炕教训三胖子。
老大老二见父亲又发起火来,生怕生出什么事端,便用力拦着父亲,一边转头,冲着三胖子劝说着。
“老三,咱爹让你跪下,你就跪下吧,”老大劝道,“给自个儿爹下跪,又不是给外人下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老三,看你把咱爹气的!”老二一边用手抹着父亲的胸口,一边劝道,“咱爹让你跪下,你就马溜跪下。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总该知道‘父命子亡,子不敢不亡’的道理吧?你现在就跪下,做一个咱爹的孝子,有什么不好?你怎么这么艮呀?”
禁不住两个兄长一个劲儿的劝说,再看父亲嘴唇,这会儿又开始哆嗦,三胖子怕父亲再次晕死过去,只好违心地跪下 身去,眼里却气得流下了眼泪。
眼见三胖子跪在地上抽泣,老海怪相信,这都是他的威力所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肚子里的怒气,也消失了大半,平缓了一会儿,装了一袋烟,点着后抽了几口,又开口训斥三胖子,“我早就跟你说过,女人这种东西,不能惯……”
老海怪正要把自己多年思索的心得,向儿子们灌输一通,冷丁发现老大老二媳妇,这会儿正在跟前,便临时改口道,“爹的话,你就是听不进,当成了耳旁风,媳妇的话,你却当成了金字经。
“看看倷媳妇!让你惯成什么样子啦?连一丁点妇道都不守了,敢和公爹顶嘴了,敢唆使自个儿男人,向亲多兴师问罪了。看把你能耐的,你个驴进的样儿,这么多年,爹白养你了,是不是?早知这样,爹当初,甘死也不肯花二百块大洋,给你娶个白虎星来家,帮着来祸祸倷爹……”
“爹,你误会丽华了,”三胖子辩解道,“丽华她没唆使我来惹你生气,她也没和你顶嘴,她只是和你讲道理。更何况,当初你答应她们妯娌的那些话,俺也都听见了。是爹现在自个儿变了卦,不守信用,丽华她只是拿这事和爹讲道理罢了。
“再说了,当初咱家给丽华她们家的二百块大洋,是彩礼,不是丽华的卖身钱。丽华她嫁到咱家,是来当媳妇的,不是来当奴隶的。她对爹有看法,当然要和爹讲道理的。”
听三胖子替自己媳妇说话,老海怪气得不行,冷笑着看着老大老二,指着地上跪着的三胖子骂道,“看见了没?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咱家这货倒好,不光把娘忘了,如今连爹也忘了,听他那小嘴儿巧的,把爹说得一无是处,他反倒有理了!”
说到这里,老海怪把烟袋,在火盆里当当磕得山响,直等把烟灰磕尽,才把烟袋插进烟荷包里,用系绳把荷包口扎紧,这才咳了一口痰,吐到地上跪着的老三身前,破口大骂道,“你懂个屁呀!小兔羔子!身上的胎毛还没干呢,念了两天破洋书,就敢来教训老子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爹是谁呀?爹过的桥,多过你走的路;爹吃的盐,多过你吃的饭!
“你满世界去打打听听,自古以来,有谁不知道这个规矩?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进了咱吴家的门,就是咱吴家的人;生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鬼,凡事就由不得她了。你现在天天宠着媳妇,莫非咱赶车的,还要她牲口说了算不成?那还要你这个爷儿们干什么?”
“爹,你刚才说的,那都是些老规矩,现今世道变了,连日本人都不兴这些了。”三胖子跪着辩解道。
“呸!”老海怪又骂道,“小鼻子懂什么呀?那都是些四五六不通的粗俗蛮子,哪里懂咱的老规矩呀?”
二瘸子见爹骂起日本人,吓得挤眉弄眼,示意父亲小声点。见爹并不理会他,急得一脸惊觑觑地小声对老海怪说,“爹,你小声点儿,隔壁有耳,这话要是让人传到小鼻子的耳朵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经二瘸子提醒,老海怪也意识到,刚刚说走了嘴,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说心里也有些害怕,嘴上却强装大胆,冲着二瘸子说道,“日本人怎么啦?我骂我自个儿的儿子,关他们什么事?”
说完,扫了一眼炕前站着的儿子、儿媳妇,又指着地上跪着的三胖子,开口骂道,“你小子别以为自个儿读了两天洋书,就觉得了不起了,敢在爹跟前指手画脚了。那洋书算什么呀?总归比不得咱的私塾。
“你小子别忘了,爹可是进过私塾的,书云子曰,之乎者也,倷爹好歹也学了两年。圣贤的话,爹是知道的,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难道这话,也有错?小鳖羔子!女人这种东西,就是不能给她好脸儿!”
让三胖子跪在地上,三胖子肚子里已经觉得委屈,眼面前又听爹骂了些不着调的话,心里越发忍耐不下,一时生气,说出了大实话,“爹!你别整天张嘴闭嘴,尽是‘女人这种东西’、‘女人这种东西’,行不行?这话不好听,女人不是‘东西’,也是人。
“从前,俺妈活着的时候,你三不动就这么说,成天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地给俺妈挑毛病,俺妈但凡顶撞了你,你开口就骂,举手便打。现如今,俺妈不在了,你是不是觉得,眼面前咱家的日子,过得比俺妈活着的时候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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