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初静与初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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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溅上了大门,黎散甚至能看清门环上的肉沫。
轻推开门,映入眼帘自是屠杀现场。
莲池中浮尸几具,廊柱上钉有一人,白石小路上铺了几具白骨,假石也被溅上了不少血。
奇异的是,黎散很平静。
视若无睹绕过水榭花园、亭台楼阁与厅堂,黎散来到一长廊中,长廊所通向的正是黎家祠堂。
他猜的不错,他的母亲果真在此。
祠堂门大开,长明烛倒地一片,牌位也乱了。
而黎散的母亲——黎初静歪倚供桌,左手无力软趴趴垂着地,怕是断了。
黎散并未感到毛骨悚然与惊慌失措,尽管他的亲生母亲在笑,笑容诡异。
同样是面无表情,白清与黎散到底有所不同。
白清虽是脸上毫无情绪波澜,但眼眸中是有起伏的。唯独黎散,连眼眸都是空洞的寂静。
“黎散,”黎初静瞧见了他,竟是不管不顾的仰天长笑,“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心慈手软!你这个孽种,他怎么可能放过你呢?!”
黎散十分冷静走近黎初静,等待她下一句的惊天大密。
许是要死了,黎初静吐出了这么多年来的所有:“我本是苗疆之主长女,姓初名静。静,审也。从青争声。有争不是争,争在静中生。可惜,我没有成为我父亲期盼的下一任苗疆之主。我心胸狭窄,自私自利,凡事只顾自己,为了想要的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黎散照旧平静,目视狼狈的黎初静不语。
“于是,我的弟弟备受宠爱。我本就鲁莽,赌气偷了苗疆至宝古蛊母,逃到中原。期间我遇到了一人,对,是你的父亲,但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黎初静观察着黎散的脸色,却失望发现她的亲生骨肉的确冷血无情,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她又继续道:“他救了我,让才十七的我不必免受遭踏。我出逃两次,第一次见到他那般的中原男人,所以我生了歹心,想将他占为己有,制成傀儡永远陪我玩中原的小把戏。”
顿了顿,黎初静自嘲道:“可是!他救我只不过是一时好心,还替我安排安稳的生活,仅是因我与我弟弟有六分相似!龙阳之好啊!心悦之人还是我的亲弟弟!”
黎初静被黎族收养便是因为黎散的父亲,她欢欢喜喜改了姓,期待着话本中的事在自己身上发生。
可见他十分宝贵一个药箱,内心不爽便偷偷撬开看看,但药箱之中竟全是有关她亲生弟弟的!
不知多少幅画像,全是一人,坐着制药的、浇花药草的、用膳的、闭眼小睡的,甚至连洗浴与作画者用意明显带着色欲的都有!
那一刻,黎初静承认她快气疯了。
而再翻药箱时,黎初静还看翻出了成沓的表思慕之笺,她弟弟赠予的药瓶,她弟弟用过的发带与刻有名字的玉簪……
在药箱的最下一层,放的是两缕发丝,红绳所绑,一乌一青黑。查看药箱底面右下角,果不其然看到了“初青”二字。药箱同样是她弟弟的,青黑色的发丝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因她弟弟天生发色青黑。
她想都不敢想,把这样一个温文尔稚的人留在她弟弟身边,原形毕露后会有多疯魔。
黎初静敢认她弟弟确确实实比她优秀,知药蛊并用,古法制蛊古籍并修,她弟弟配得上苗疆少主之位,她也曾觉得这人配不上她弟弟。
可恼怒、虚荣、嫉妒、憎恨挤满了黎初静的内心,在事情暴露后她果断下蛊,听到了所有她想听到的。
她弟弟只比她略小四个月,在她出逃前也只不过才十四,而正是初青十四岁那年,偶然外出寻药制蛊遇见了中毒已深时日无多的他。
初青看出了他中的毒,是北边才有的奇毒,不过是想取毒时顺带救人,照料一段时日后,初青便毫无留念的走了。
而他却爱慕无处说。
药箱中的信笺是他被相思折磨所写下的,本欲传给初青以表心意,奈何自黎初静出逃后,初青被严加看管,书信被迫中断。
他救黎初静是好心,对黎初静好却是有目的的。
他想要黎初静带他去苗疆,去见见他朝思暮想之人,让三年的相思成疾有个结尾。
“可是,”黎初静笑眯了眼,“我不肯啊。”
他被黎初静下了蛊,几乎是黎初静说什么他就干什么,关于初青的记忆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别人的撮合下,他与她理所应当的成婚了,只不过莫说是行房之事了,连肌肤之亲皆无。
他是下意识要为心上人守心,因苗疆有不成文的规矩。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人,便要非那人不可,宁愿孤独终老也不听命娶妻纳妾或嫁人为妻。
黎初静无至爱,但她不屑于,可能还有鄙视,因初青在她认知中向来断绝情爱,他守身守心有什么用?
当初黎初静要逃出苗疆,其直接原因便,是老蛊主为利益,让她要嫁人。
古蛊母以婴儿为食,只有如婴儿般新生的血肉才能令古蛊母产子蛊。越是自小接近古蛊母的,所生出的婴儿越能令古蛊母产下更多的子蛊。
而她的出生,就像个笑话,她生来便是要嫁人产子的。
入洞房时,她看着昔日自己避之不及的,如今竟不拒不抗,她笑了。
黎散是她服药自孕所生下的,为的是移走自己身上的古蛊母。
古蛊母无人之血肉是一日也活不下的,养在自己身上病容难消,寿命又减,只能去找几个人来。
“黎长云并非你姐姐,”黎初静缓缓道,“我捡她本是为养古蛊母,可惜她是妖。古蛊母不食妖肉。”
“后来黎长云又带回黎长安,我才知道,原来她是青信蝶妖。只出现于上古典籍中的青信蝶妖,可辨言语之真假。她十五岁时,是故意跑走的。”
毕竟不跑,黎长云便会是当初的初静。
真还就到头来,黎散才像个笑话,无人在意。
“我的左手断了,”黎初静叹息,道,“是他,养你,带你的父亲,彻底把我的左手打断。大概是因我在洞房花烛夜看他不顺心,一时冲动所埋下的祸根。”
与他成婚时本意是为了隐姓埋名,因如此众人所记为某某某之妻,而非她本名本姓。可她莫名怒气冲冲,寻处撒气地,见他仍心心念念那个药箱,她一气之下说了一项命令。
让他跪坐婚床前,而她则在旁吃葡萄看戏,看着他把药箱中他视若珍宝的所有都一个个烧掉。
包括那个药箱。
烧到最后,他泪流满面都不止,手心紧握着那缕黪发。身体被强行控制,将手伸向火上方。手早因受到灼热而变得通红,而紧握成拳手心中的那缕发丝却连个焦尾都未有。
看得黎初静直接转头一吐籽,一脚踹在他背上。
手烧糊又不是她手烧到了,就凭这蠢样也配妄想她弟?她都看不上。
初青的那缕发丝是没了,但她却看见他笑了。
或许是用心上人的发丝也溶在了自己的血中,算永不分离了吧。
当时,他的左手被烧伤,而现在,她的左手被他打断。
黎初静吐了血,仍笑着问:“那么,我的亲生骨肉呀,你还想知道什么?”
尽管黎散、黎长云、黎长安不是她养大的,但这么多年的情分也在,告知几句也好不做冤死鬼。
从始至终,黎散未吭声过一次,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亲生母亲逐渐死去。
“黎散,”黎初静狼狈又疯狂地笑,“离散,我祝你且如你名,一生多离散,未有重逢时!来啊,杀了我啊!”
黎散未吱声,却闻不远有人道:
“阿姐,你好自私呀。”
黎散回眸一望,便想来人应是初青了,立于长廊尽头的那人。
苗疆人打扮,声如不见天日的寒泉,眸似深不见底的静潭,不慌不忙一直悠悠缓缓,几分凄惨幽深美。
黎散却心想:不如方才那人美。
黎初静怒目圆睁:“猜猜古蛊母在谁身上,我的好弟弟,杀了我啊!杀了我就没人知道古蛊母在何处了!苗、疆、之、主。”
黎散仍在想,他父姓楼名晨。
青,东方色也。木生火,从生丹。丹青之信言象然。凡青之属皆从青。
晨,早,昧爽也,天将明之时。
初青与楼晨,这对名字可真般配。
其实,初青与楼晨,便是江星垂与云深的前世,两世都是对苦命鸳鸯。
当真可谓是一声“有缘”。
眼前一闪,是黎长云。
黎长云将黎散带到庭院中又转身,边走未回首边淡淡道:“她阳寿已尽,时日无多,谁也救不了。多年养育之恩的情分沉重,我去为她收尸。”
黎散依旧一声未吭,一如既往地死寂,不以活物。
黎长云也笑了,吊儿郎当笑喊:“黎家小公子,不知情欲,天生孤星命。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如似死物无灵、行尸走肉。往事不留于心!”
黎散是死水,死水无波,但听懂黎长云想说的。
既往事不留心,那别带着仇恨活下去。
可惜黎长云猜错了,黎散别说是仇恨了,他连情绪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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