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兄尽管直说！”陆见看着杨胜充满期盼与希冀的眼神，已然说不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

  “既然烟儿如今时日已不多，杨胜恳请医监，设法带烟儿来，让我们父女见上一面……”

  杨胜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注视着陆见，等待着陆见的回答。

  陆见回望着杨胜，依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可是他反复思量之下，仍觉得要办成杨胜所求的这件事，并不十分容易。

  如今州府大牢的看守，已经十分严密，在江使君几次三番对张狱丞的“教导”之下，张大成现在对牢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也是如临大敌。

  “杨兄，如今大牢之中的情势，你也清楚……”陆见斟酌一番，终于还是开了口：“现在不说带个人，便是带根笔带张纸进来，怕也是不易。即便陆某愿意冒着丢官的风险帮杨兄这个忙，只怕狱丞狱卒们，也不敢开这个口子……”

  陆见有些不敢正视杨胜的眼睛，可当他说完话，向着杨胜望去时，却看到杨胜的双眼迅速黯淡了下去，这令陆见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负罪感，直觉是自己打破了杨胜对于未来的期待。

  只不过此事出得确实不是时候。倘若放在先前，陆见带烟儿进来同杨胜见一面，决计不是什么难事。

  “杨兄请稍安勿躁。”陆见想了想，又道：“烟儿病情虽然加重，但此时尚可以药物维持，陆某再行钻研一番，或许能够找出办法，治愈烟儿的病……”

  陆见说这番话的根本原因，是想要稳住杨胜，免得因为烟儿做出什么傻事。但从陆见内心来讲，他非常盼望能够通过对烟儿的治疗，找到针对喘鸣之症行之有效的治疗手段。

  “陆医监方才说，烟儿大抵还有半年光景，不知在这半年内，医监能否确保自己治好烟儿？”杨胜听得陆见所言，眼中突然放出希望的光芒。他起身隔着牢门抓住陆见的手，颤抖着向陆见发问道。

  “这个……陆某不敢保证……”陆见闻言不由得有些羞愧，连忙对杨胜道。他尽管想要治好烟儿，但现在他只敢保证进行一番尝试，关于尝试的结果如何，他现在心中也是没底。

  杨胜闻言，眼中的光也骤然散去，他有些失落地望着面有惭色的陆见，叹道：“既然如此，陆医监又如何敢向小人保证？”

  须臾，杨胜抬头，目光饱含炽烈地望向陆见：“小人要求不高，小人知晓烟儿之病，绝难根治……小人不过是想在烟儿死前，同她见上一面而已……小人的这一点要求，医监也不能答应吗？”

  陆见闻言低下头：“现在州府查得严，陆某万万不敢答应杨兄。倘若答应了杨兄，却难以兑现，陆某万难原谅自己……”

  “陆医监，小人求你，小人只有这一件事交托，万望陆医监设法促成此事。日后，小人即便为医监当牛做马，也绝无半句怨言……”

  杨胜苦求一番，言语字字真切，令陆见心中负疚更甚。在同冯既白的博弈之中，杨胜无疑充当了那个最为关键的转折。而他自己，面对杨胜如此的恳求，竟无法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

  “杨兄，此事陆某尽心竭力，设法去做，但成与不成，陆某不敢确保。若成，便权作陆某对杨兄长久相助的谢礼。倘若不成……万望杨兄切莫归罪于陆某……”

  陆见言罢，退开两步，对着杨胜一揖到地。杨胜观陆见神色颇多为难，便也只得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医监尽管放心，成与不成，小人也绝不强求。”杨胜回着陆见的话，神色之中，却隐隐有些言不由衷。

  “如此，便多谢杨兄理解。”陆见听得杨胜松口，一时也是如蒙大赦，赶忙言道。

  杨胜望着陆见，眼神中已满是祈求之色。烟儿如今已是杨胜的全部，他听闻烟儿病重的消息之后，无时无刻都在心如刀绞。

  陆见看着杨胜的眼神，内心已生出几分愧意。杨胜入狱之时，将烟儿交托给他，那时二人尚还是交易关系，陆见对于烟儿，也只是单纯想依靠药物来延续烟儿生命，进而吊着杨胜为他做事罢了。

  但如今，陆见与烟儿之间也早已建立起深厚的感情，若自己的尝试不能够救回烟儿，陆见自己也决计无法原谅自己。

  “杨兄，陆某先行告退，若有消息，自会前来告知，还望杨兄稍安毋躁，好生服刑……”

  告别了杨胜，陆见心情颇为沉重地行出大牢。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陆见不由自主地仰头，看着高悬头顶的刺目日光，直到感到日光刺眼，方才闭上眼，任被日光刺痛的双眼默默流出两行泪水。

  然而就在失神的一瞬，陆见感到有个人影站到自己面前，遮挡住了刺目的日光。陆见正要睁眼看是谁，却听一个清亮的女声幽幽叹道：“想不到，陆医监竟也有此等抑郁感怀的时候。”

  陆见睁开眼，却见自己面前，正是戴着青布襥头，一身皂色短衫打扮的崔筠乐。

  “崔小娘子，就莫要拿陆某寻开心了。”陆见叹了口气。

  “医监何故如此伤怀，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崔小娘子可真会说笑。”陆见苦笑道：“只不过有一桩事，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巧遇到小娘子，应是能帮上陆某。”

  崔筠乐闻言，吐吐舌调皮道：“既然如此，不知奴家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恐怕不行。”陆见却是一脸正色：“即使小娘子逃回府中，陆某也会随后赶到。”

  崔筠乐闻言，只得摊摊手：“医监既然如此难缠，就只能带医监去府中了。想必能让医监为难的事，也绝非奴家能够做主。”

  陆见登上崔氏的马车，一阵颠簸之后，便已到达崔府。崔筠乐带着陆见行入园中，秦六娘仍在凉亭中，此时却没有抚琴，那张琴在亭中石桌上，显得颇有几分寂寥。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医监今日亲临，不知有何要事商议？”秦六娘强挤出一丝笑容，对陆见道。

  “陆某打算去病坊，将烟儿领出，与其父见面团聚。”陆见的话说得简洁，但聪慧的秦六娘，已从陆见的话中听到了些许弦外之音。自前番陆见找回烟儿之后，秦六娘便上了心，已将烟儿严密保护，并嘱咐没有她的首肯，任何人不得带走烟儿。

  “此事却是不难，只不过，奴家也有一事相求医监！”

  “何事？”陆见不解。

  “将崔柏远弄出大牢，奴家便将烟儿交给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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