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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实情(一)


“不可能!”孤行少几乎是下意识否定了沈钧的说法。

  绿林之人只不过绑个商贾之女,怎么可能劳动平南王府出面斡旋,更何况,王府远在潭州,封地边界的绑架案,哪里能知晓得这样及时。

  沈钧掀开衣摆,撩起裤脚,解下自己的义肢,抬起残腿的断口处给孤行少看:“平南王府的‘南安令’。”

  孤行少看得瞳孔骤缩。

  沈钧的腿是被齐膝砍断的,偌大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断面的纠疤却像是用烙铁烙上的。箭形的纹路褶痕深刻,疤痕还犹见绯色,看上去成伤不久。

  然而孤行少知道,这是南安令特有的伤口成色,因是反复成烙,每次在伤口愈合到八分时,便要揭开原有疮疤,重新烙新痕,而新痕又需要分毫不差的覆盖在原痕上,新旧交替反复数次才能成疤,这样的疤便永远鲜活如新烙一般。

  凡是南安令烙上的人,无一不是封地内十恶不赦的人,有此令痕者,余生不为平南封地所容。

  孤行少蹙眉,平南王府有手艺能烙南安令的刑吏,满打满算不过师徒二人,所以纵使沈钧说谎,南安令却不能说谎。

  “既然你落在平南王府手里,他们怎么可能放你活命?”孤行少问,打劫到平南王府,只能是死路一条。

  沈钧笑笑,叹息一声:“她救了我,在全镇百姓面前,自毁清白,救了我。”

  沈钧口中的“她”,应该就是指他的妻子,可是钱家小姐,哪里有面子能在平南王府求情,孤行少道:“那也不可能救得了你。”

  “若是平南王府的人主审,她当然救不了我,”沈钧道,“可当众要活剐了我的,是钱家少爷。”

  “你小舅子?”聪明如孤行少,怎么还想不到沈钧到底要说什么,“你是说钱府的后台是平南王府?”

  孤行少还是王府世子的时候,王府和下面的附属还是正常的岁供关系,除去季尾缴税,年终上供,王府几乎不曾与地方再有私交。照沈钧的话来说,又是银钱支持,又是南安令的赏赐,王府现今和地方,私交不浅啊!可他早已交出王府管辖权,对王府的行事,就再没有置喙的余地了。

  沈钧道:“谁能想到平南王府私下里如此拉拢地方豪绅,十万两银子眼都不眨,连夜就送了来,我让弟兄们押着银钱先走,我妻子不放心她兄弟,我陪她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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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来,失手被擒,钱钦寺恼恨长姐被夺,要刮了他泄愤。

  那日镇集上人山人海,他铁链披身,被推到了戏台上,钱钦寺坐在太师椅上,万人簇拥,皇帝一般——

  “听说是你绑了我长姐?”钱钦寺道。

  沈钧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戾气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已是一脸邪气,满身娇纵。

  奴仆递过来一条长鞭,那鞭尾稍开叉,足有十根刺针突出。钱钦寺一鞭抽在地上,地毯纵裂,鞭挞之声、裂帛之声被戏台檐顶的音孔无限放大,台上台下具为之一颤。

  “本少爷问你话,你没听见吗?”钱钦寺一鞭向沈钧打来,到底是个少年人,臂力和准头都不足,那一鞭下,竟然没有打中。

  “少爷,刑讯的事,还请交给婢奴。”毛遂自荐的是个四十岁出头还仍做少女扮相的女人。

  钱钦寺将鞭子交给这个人,自己端了盘小点心吃了起来:“你问他,我长姐在哪里。”

  持鞭的女人却问也不问,挥着鞭就往沈钧身上抽,那鞭尾的尖刺深深扎进血肉里,紧接着又被大力拖动,生生在沈钧背上拖下道道血沟。

  沈钧咬着牙,不愿漏泄出半点痛苦的闷哼,铮铮铁骨看哭了戏台下的那个女人,也更刺激了钱钦寺。

  一顿鞭子下来,没有撬开绿林之首的嘴,钱钦寺的耐性也耗尽了,他将手里的糕点狠狠砸在地上:“刮了他,给本少爷活刮了他!”

  侍卫将沈钧就地架了起来,雪亮的薄刃刀呼啦啦摆出了十余把。

  “婢奴的手艺可以三千刀将人刮地只剩骷髅,却还能留你一颗活跳跳的心脏,保你不死,你要不要试试?”持鞭的女人换刀在手。

  “本少爷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长姐,留你全尸。”钱钦寺道。

  轻衣候沈钧终于开口,却只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想而知钱钦寺如何肯罢休,当即命人开刀刮人。

  沈钧面色不改,任由刀刃加身,竟是早做好了就勠的准备。

  台下的女人终于忍不住了,掀开兜帽喊道:“阿寺,你若要杀他,也将阿姐一并刮了吧!”

  那是个娇弱娟秀的女人,苍白的面容上爬满泪痕,她藏在人群里,望着戏台上的神情坚定又决绝。

  “阿姐。”顾不得眼前台高一丈,钱钦寺欣喜的往前冲,还好被人拉了回去。

  钱小姐拔出袖间匕首毫不留情地抵住自己脖颈,哭道:“阿寺,放了他!”

  纵然中间隔着人山人海,钱钦寺还是看见阿姐脖颈间鲜血缓缓滑落,于是慌神道:“阿姐,你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放了他!”钱小姐固执地道。

  钱钦寺面色一僵,看了看身后要死不活的沈钧:“阿姐只是要寺儿,放了他?”

  这话问得有些深意,放了他,可以是活着放,也可以是死着放……

  钱小姐自然也听出了话外音,于是匕首再往脖子里进了一丝:“放了他,放他活着!”

  钱钦寺的五官开始有些拧了,他费解地道:“阿姐,他绑了你,你确定还要他活着?这是为何?”

  钱小姐咬着唇,像是在下极大的决心,一番纠结后,她闭眼喊道:“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你的姐夫,所以,我要你放了他,放一个活着的他。”

  “嚯……”随着钱小姐话落,一时间物义沸然,便是戏台上的沈钧也被惊得瞠开了眼。

  这个女人是他顺手掳走的没错,只因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当时说自己想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钱家,离开自己的兄弟,而只要他配合地“绑走”她,便可顺利得一笔赎金,算是帮她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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