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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终归


诗云:

  万岁山前树,无春到海棠。

  宫云空漠漠,沟水自泱泱。

  天地余蒿里,龙蛇有白杨。

  陇西鹦鹉在,何处问君王。(屈大均《燕京述哀》其五)

  无穷消一泪,墨外渍痕汪。

  故国人今尽,先君道已亡。

  蒙头降吏走,抱哭老兵狂。

  正可忘言说,将心告烈皇。(王夫之《为家兄作传略已示从子敞》)

  汉家天仗肃仙班,一掷金椎不复还。

  苜蓿祗肥秦塞外,樱桃谁荐晋陵间。

  魂招蜀望花同碧,泪染姚华竹尽斑。

  何处旌旗皆缟素,好传露布到阴山。

  (张煌言《三月十九有感甲申之变三首》其三)

  如今复见万岁山,朱媺娖已经哭到麻木的眼眶再一次涌现出泪水。

  “陛下。”李定国扶住朱媺娖的胳膊,努力劝道:“还是先休息一下,明日再来吧。”左右亦是如此劝慰。

  “不。”朱媺娖坚定不移地抬步走向煤山,黄得功同样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李定国和左右对视,终究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北京的四月总是如此绚丽,而满清出于种种政治因素对煤山的保护还是很不错的。看着花草繁茂、郁郁葱葱的煤山,朱媺娖内心只余悲怅。

  煤山原名景山,紧邻故宫北部,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御苑,也是故宫的一道屏障。景山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为北京城内登高远眺,观览全城景致的最佳之处。明朝兴建紫禁城时,曾在此堆放煤炭,故有“煤山”俗称。而崇祯就自缢于煤山东麓一株老槐树上。

  可谓是风雨迷神路,山河尽国殇;御袍留血诏,披发见高皇。

  朱媺娖闭上眼睛轻轻用手抚摸那棵老槐树,回想着崇祯十七年自己的爹爹在这里徘徊许久,望着喊杀声四作的各处,在万般无奈之下摘下冠冕,披发自缢的情景。

  爹爹会想些什么呢?朱媺娖不知道。怕是痛彻心扉吧,先亡国,复杀妻杀女,再自缢。爹爹可以不死,李自成都说了,如杞如宋,也确实封了大哥为宋王。一个人如果不想死,可以用无数理由来开脱自己的行为,那么多皇帝,那么多朝代那么多亡国之君,不都苟活下来了吗?千古艰难惟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终究爹爹没有,爹爹还是选择了自缢,选择了殉国,那么他的身影在一堆亡国之君里就是那么的高大。

  谁也没想到爹爹会殉国,连李自成都没有想到,也正是爹爹这一死,让明这个朝代划下最壮烈的一个句号。

  ——末代之君最好的结局就是以身殉国,而不是苟全自身,将自己甚至乃至于国家钉在耻辱上。季汉何等的壮烈,也免不了一个“乐不思蜀”的侮辱,武侯祠中有北地王刘谌的塑像,就是没有刘禅的祭祀。

  可以说,因为崇祯这一殉,让明的旗帜高高飘扬,哪怕是清末,都有人“白盔白甲戴崇祯的素”,甚至在民国时期江浙还有以崇祯为原型的“朱天菩萨”祭拜。

  朱媺娖从来没有恨过她爹爹,只感觉悲怅。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对左右声音嘶哑地说:“在这里立个碑……上面就刻……天子死不为降臣。”

  是啊,天子死不为降臣,想想历史上清王朝灭亡以后溥仪的小丑行径,搞什么“伪满洲国”、“天照大神,佑我满洲”,也不想什么雪乡二圣、坐井观天(陈后主)、复做钦徽(元顺帝)。所以还是给子孙后代留个魔咒吧,你可以亡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不亡之国,但到了那时候,没有复国的能力还是殉国吧。

  朱媺娖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为会给后世留下多么深远的影响,她只是觉得以东汉的国祚来看,自己重建的大明王朝可能赶不上二十世纪,五百多年的王朝,也属实太长。

  “是。”左右应道。

  朱媺娖久久凝视这棵老槐树,过了许久许久,才低声说:“且回去吧。”

  她如同老年人一样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地离开这棵老槐树,缓慢地走下煤山。

  “得功啊。”朱媺娖心疼地看着气喘吁吁的黄得功,“你也先回去吧,这段日子舟车劳顿,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黄得功最后看一眼那棵青翠欲滴的老槐树,亦久久留念不愿移目,“是,咳咳,臣,就先回去了。”朱媺娖知道,黄得功也知道,自己怕是再没有机会见一见这棵老槐树,不过能有一见之缘,便是天幸,他也心满意足。

  送走黄得功以后,朱媺娖带着李定国依然走在宫廷里:“陪我去看看娘吧。”朱媺娖转向李定国,轻轻挠一挠他的手心。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见父母,李定国连连答应,心下高兴不敢表现出来。作为反贼出身,他对崇祯周后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担心朱媺娖伤心过度伤了身体。

  过了万岁门、北上门、玄武门、顺贞门就是钦安殿,钦安殿前就是坤宁宫。

  这一路上朱媺娖拉着李定国的手,诉说自己父母昔日的故事。

  “我记得有一次娘和爹爹吵架闹矛盾,爹爹骂娘,娘也很气愤,连声朝爹爹大喊信王!信王!信王……”说到这里朱媺娖竟然忍不住笑起来:“为此还专门有人写了一首诗:宫壶无端起怨咨,愤辞不道是微辞。信王莫讶尊称误,一醒艰难共历时。”

  “这首诗……我记得极清楚……”

  “娘极爱茉莉花,娘所有的衣服饰品,都是茉莉香味的。我记得当时坤宁宫内有六十余株茉莉,花开得繁盛美丽。当花开时,娘就会在每天的清晨摘下花朵,扎簇成球,缀于鬟髻,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一时朱媺娖怅然若失,不再说话,可能也觉得这样不好吧,她改说起崇祯皇帝的旧事。

  “爹爹虽然是天潢溃胃,但幼年过得很不好,五岁即丧母,可能,可能,还是光庙所为。”

  很明显李定国面上一惊,他自然不知道崇祯爹娘的往事,听此一言更不敢说话,只能在暗想没想到帝王家会有如此之事,心下竟然开始可怜起崇祯来。

  “到了皇伯在位的时候才追封了爹的生母孝纯娘娘为贤妃,哪怕那是爹爹贵为亲王,可依然担心魏忠贤知道,不敢公开去祭祀自己的母亲。还是爹爹知道孝纯娘娘藏在申懿王附近,才秘密给身边的太监银两,命他置办香烛祭品,偷偷去祭奠,孝纯娘娘这才算是有了祭奠。听说太监回来复命时,爹爹泪流满面。”

  “爹爹登基以后宫中还有一张孝纯娘娘的遗像,每次爹爹看到后必呜咽泣下。其实这张画像一点儿也不像孝纯娘娘,十三年的时候,爹爹派人带着画工到新乐侯府上,向孝纯娘娘的母亲徐夫人询问相貌,才画出孝纯娘娘的相貌。还追赠孝纯娘娘的父亲刘应元为瀛国公,母亲徐氏为瀛国太夫人。”

  “甲申时候,孝纯娘娘的侄子刘文炳、刘文耀率全家四十二口自尽。不过也算慰藉,表叔刘文炤侥幸死里逃生,回到海州故里,登基之时我已经复让其袭新乐侯之爵,表叔闻我登基开心异常,只是要奉养瀛国太夫人,不便来京罢了。”

  朱媺娖一路说着,李定国一路听着,朱媺娖感觉怎么说都不像开心的事,决定说点现在的:“这次归京,你们三个功劳甚笃,你还有补之,无论是私心还是公心都到了可以封郡王的时候,你觉得什么封号合适。”朱媺娖美眸含笑地看着李定国,李定国下意识要跪下推辞,朱媺娖连忙拽住,“你和我客气什么,这是你们该得的。”

  朱媺娖边说边走:“我意封你为晋阳郡王,我喜欢这个晋字,很配你。补之呢,我觉得延安郡王就不错。得功身体不好,广国公功劳甚多,又忠心耿耿,舅父还是昔日东江镇总兵,我打算把他封为广宁郡王,以后辽东的海事还需要他。”

  “至于兴平侯嘛,他这一路确实容易得多,但也是他的运气,而且我颇欣赏邢夫人,所以这次他也该升为国公。”

  朱媺娖旁若无人地说着,李定国只敢听,不敢发布自己的意见,再说他觉得这挺合理。

  即使速度再怎么缓慢,此刻也终于抵达坤宁宫。朱媺娖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一步步登上坤宁宫的台阶。

  站在坤宁宫门前,朱媺娖深吸一口气,轻声呼唤:“娘,女儿来看您了……”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回到崇祯年间,那时坤宁宫内还有一位回应女儿呼唤的宫装丽人。

  声音飘散在空中,可惜,除了微风轻拂宫墙发出的沙沙声外,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的呼唤。

  推开屋门,里面的陈设已经面目全非。尽管高杰竭尽全力想要还原,但终究无法让坤宁宫恢复到崇祯十七年时的模样。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轻声呢喃着这句词,缓缓抬起头,仰望着那一根根粗壮的横梁,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哀伤与思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地抓住李定国的手臂,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慰。

  “娘......”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每叫一声“娘”,都像是一把利剑穿透心房,让人心痛不已。这一声声饱含痛苦的呼唤,不禁让人想起了那句古话:“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朱媺娖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整个宫殿之中。左右侍者和李定国见状,纷纷跟着跪下,默默垂泪。

  朱媺娖伏在地上,对着房门后面自己母亲自缢的地方痛哭流涕:“娘!娘!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女儿不孝!”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与悲伤都释放出来。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凝固了,只有朱媺娖的哭声在空气中回荡。这个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哀愁。

  落日余晖,暮色四沉,朱媺娖的哭声渐渐放缓,直至停寂。她来得太晚太晚,哪怕她救得下天下人,也救不下自己的爹娘。

  她独自坐坤宁宫前的台阶上,静静看着落日,“斜阳只与黄昏近。”回想起自己也曾经在皇极殿前看过一次夕阳,正是那一次,她下定决心,抛却国仇家恨,只为黎民苍生。如今复来归,心下怅然点点,欲寻陈迹都迷。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皇城,自言自语道:“我会做个好皇帝的,爹,娘,你们看着吧,我会做个好皇帝。”做爹……没有做到的事情。

  皇伯的期待留在史书里:“吾弟……当为尧舜。”

  她会接下父亲的重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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