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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奉祀官


如果爱一个人,你是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他,尤其是情浓的时候,哪怕是看着他也好。

  同样,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从史书之中的历史人物活生生走出来,除掉被文字模糊的形象,你会发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

  目前朱媺娖正处于对李定国的祛魅阶段,在她心目中李定国的形象不如郑成功的鲜明,也和他们各自的经历不同有关。

  朱媺娖更习惯朱成功这种官宦子弟,而不是李定国这样半辈子贼寇的张献忠义子。

  热情褪去后,朱媺娖还是发现了许多问题,她和李定国的交流并没有想象里那么容易,再怎么平易近人,朱媺娖的学识也非常的高。同床共枕以后,朱媺娖更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开始挑剔这个男人的缺点。

  磨牙、打呼噜、不拘小节、不爱干净、一有事就大呼小叫……短短几个月,朱媺娖就从惊喜转变成了不耐,再到现在的宽容。

  她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方面和李定国计较,于是李定国就从随时随侍在她身边变成偶尔叫过来。

  朱媺娖满意了,决定给自己做个抱枕,李定国惊慌了,他开始害怕。

  还好在情商上李定国真不高,所以他不会瞎琢磨,他一直有自由出入大功坊的权力,朱媺娖对史书倒背如流,知道多少事就是由于信息不畅和对上位者私自揣摩而造成的。

  “怎么了?定国?”看见李定国过来,朱媺娖从奏章里抬起头来,一双剪水清瞳盈盈的看向李定国。

  “陛下这段日子怎么对臣冷淡了?臣怪害怕的。”李定国大大咧咧的问。

  “我怎么冷淡你了?”朱媺娖的左臂压住奏章,右手放下毛笔。为了减少接触朱砂的次数,她让人雕刻了“已阅”的印章,每本奏章看完后都按上“已阅”,不再用朱砂墨写字,如果提点下发命令则在已阅后面用黑墨书写。

  “原先臣和陛下朝夕相对,现在陛下却甚少见臣。是臣哪里做的不好吗?”李定国有些委屈。

  “……确实。”

  李定国满心期待地认为朱媺娖会好生宽慰一下自己,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上方竟飘来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刹那间,李定国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他此时此刻才真正领悟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深意。

  朱媺娖移步向前,轻柔地将李定国扶起,并按压其坐在凳上,然后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双唇:“啊——张嘴。”

  李定国顺从地张开嘴巴,望着那略微泛黄且沾有食物残渣的牙齿,朱媺娖不禁陷入沉默,原本打算帮他清理牙龈的手指也因胆怯而停驻不前了。

  “你……进宫拜见朕前并未洗漱洁牙,对吗?”朱媺娖迟疑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抛出这个问题。

  “啊。”李定国眨眨眼,用眼神传递出肯定的信息,表示自己的确未曾刷牙。

  眼见着嘴角边快要淌下涎水,朱媺娖默默地合拢李定国的嘴巴,转身背对着他。

  “也不是什么别的问题,就是你大好男儿不该做妇人之行。”

  “其次就是……”朱媺娖明明背过身去,可眼神依然飘忽不定。

  “可能是陕西那里缺水吧,定国,你确实不太爱干净,你来见我的时候你连牙都没刷。”

  “朕每日晨起和晚睡的时候都记得刷牙,用膳的时候细嚼慢咽,不说话而养胃,且用过膳后都会漱口,两日一沐浴,晚上也不打呼噜——”朱媺娖越说声音越低,感觉自己说这些不好意思的都要哭出来了。

  李定国很好很好,十分好非常好,但这方面真的,真的不太合适。

  “……”李定国也磕巴了,“臣、臣回去就改。”

  听见李定国这么说,朱媺娖莫名噗嗤笑了起来,她回过头去,再一次走到李定国身前将自己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

  “当然,这都不重要,你是李定国就够了。”

  朱媺娖小心翼翼的将脸贴在他脸颊上,轻轻蹭着,小声说:“虽然、虽然、咳、我确实想要一个孩子,但、但,在没有还于故都之前我确实不能怀孕,有些事、”朱媺娖不好意思:“还是先节制一下好不好。”

  “孩子……”李定国下意识看向朱媺娖的小腹。这个举动让朱媺娖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看哪里呢!现在这是没有的事。”

  瞬间李定国回神了,在那里忍不住笑。

  “别闹了。”朱媺娖说:“五军都督府没事干嘛?赶紧去干活,真当我白养你啊。”她又一拍,把李定国拍出去。

  李定国偷笑着走了,朱媺娖继续批改奏章,“去把几位阁老叫过来。”她盯着高杰在山东送上来的奏章,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衍圣公……真打算世修降表吗?”

  张家玉、揭重熙、马士英联抉而至,朱媺娖头也不抬让人把从工部把巩焴喊过来。这个时候张家玉等人意识到事情怕是不小。

  “看看吧。”朱媺娖把关于衍圣公的奏章传给他们看。

  张家玉等人一个接一个传着看,揭重熙一声不吭,张家玉眉头紧锁,至于马士英,朱媺娖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衍圣公?值几个钱?

  “我欲废除衍圣公,改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改世袭为官派,从大成至圣先师苗裔中选拔,不拘嫡系庶枝,也不分南宗北宗。”朱媺娖发表自己看法,“顺来降顺、清来降清,一听说剃头就马上剃了,如今我明又回来他又想再降回来,圣人如果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后裔连华夷之辩都保不住,该何其羞愧啊!”

  顺治元年九月初一(1644年),孔胤植上《初进表文》  表示自己愿意归诚清朝的意愿:“万国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率土归程,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瞻圣学之崇隆,趋跄恐后;仰皇猷之赫濯,景慕弥深……”

  顺治二年(1645),朝廷颁布剃发令,孔胤植率领族众威望族人率先剃发,并向清廷上奏了《剃头奏折》。

  朱媺娖满脸怒容,曲阜孔家靠着孔子的招牌千年不倒,投过大金,降过蒙元,给忽必烈上过儒家大宗师的尊号,太祖打过来他照样投降大明朝。在张岱《陶庵梦忆》还能看见他们的戏称——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朱媺娖表示她要让孔家知道什么叫做暴发户和小家气,孔家在大争之世中弃暗投明的本事,朱媺娖也表示,在她这里不管用了,什么不尊重读书人,她连亲爹的杀父之仇都忘了,名声对她算什么?

  更关键的在于带头剃头的孔胤植已经死了,死在1648年,如今嗣封衍圣公的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罢了。

  揭重熙见朱媺娖这么说,小心翼翼试探道:“先代不顾华夷之辩,确实该废,可现在的衍圣公不过十余岁——”

  “衍圣公?谁家的?”朱媺娖漫不经心的一问,连揭重熙都不说话了,这不是大明的衍圣公,大明哪代皇帝都没封过这代衍圣公。

  “是,这是大清的衍圣公。”揭重熙改口改的非常快,他也觉得孔胤植带头剃头这事太恶劣了,可朱媺娖的处理方式更让他们惊悚。

  “至圣先师北支降蒙元,又降满清,既然不顾华夷之辩那么也不配主祀至圣先师,改衍圣公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从大成至圣先师苗裔中选拔,不拘嫡系庶枝,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是至圣先师苗裔皆可。分为三祭,主祭、次祭、末祭,主祭从南宗之中选拔,次祭从北宗中考核,末祭不分南宗北宗。”

  朱媺娖滔滔不绝的说着吓死一群人的话,就连思想一向活跃的张家玉都受不了朱媺娖对曲阜孔家的安排,可朱媺娖却觉得还差呢!她没搞出“打到孔家店、救出孔夫子”就已经很“老实”了。

  “奥,对了,男女皆可。”朱媺娖拍出去选拔至圣先师奉祀官的方案以后,站起身来,加了一句。

  男女继承权问题目前在大明属于不能提的政治问题,没人敢在这方面和朱媺娖横。

  果不其然,听说消息的左懋第急匆匆赶过来,他是礼部尚书,这事是他负责,而且山东收复了,朱媺娖打算在山东清查检地。左家可是山东省有数的大地主!

  从万历年间留下来的账册上看,山东一省有土地近6175万亩,额定的田赋则是大约285万石。

  少了啊,平均一亩才四升六多一点,半斗都没有。朱媺娖打算把田赋翻番,提到一亩八升,同时进行摊丁入亩、徭役入亩、火耗归公,废除户调等,成本会从八升中扣除。

  其实中华一直是税收洼地,百姓烦的不是根本的税收,而是税收附带的徭役等其他税收,比如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农民该怎么将粮食换成白银?这不就让粮商过了一遍手?谷贱伤农这句话从来不是玩笑。上面加一分,下面就多十分。

  但也不得不说,张居正是救时宰相,天下从来没有万世之法,皆不过救一时罢了。

  “陛下,山东的粮饷……”跟自家田地比起来,衍圣公值几个钱啊。

  “从崇祯二十四年起,免山东三年田赋。”朱媺娖头不抬的说。

  “重新造册登记,清点黄册,谁占田,谁登记,谁就要给朝廷交税。目前的无主之地谁开垦就给谁登记,三年后也不能免税,同时实行官绅一体纳粮。”朱媺娖借兵乱的手进行推倒重来,如果成行,可如光武一样保一百年无忧。

  有无主之地不算什么,光有土地也变不出粮食,不光要有土地,而且要有人,有人有地才能变出粮食来。至于均田——她还不想陷入地主的汪洋大海里,自宋后均田制就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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