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斗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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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了我一路,不累吗?”白昭在一条清澈的小溪前停了下来,她弯下身,用手捧水喝。
见跟在身后的人仍不开口说话,她又洗了把脸,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夏日炎炎,溪水甘甜,你不渴吗?”
白昭继续自言自语:“道友,你真是好生奇怪。”
黑影慢慢靠了过来,阴森森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白昭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不以为意地说道:“张兄你如今不做道士,反而扮鬼来吓唬人?”
张锦放声大笑:“阿昭,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我忘记谁,都不能忘记张兄你,毕竟我们曾一起救人除妖。这一路,你都跟着我,所为何事?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干苦力活可以,但帮不了太大的忙。”
张锦神色一怔,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有个朋友,叫肖明,他很多年没回家了。他一直想找个靠谱朋友替他回去看看,看看那些旧人,是否安好。”
白昭拿出两个馒头,扔给张锦一个,然后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张锦愣了一下,也蹲了下来,开始啃冷馒头。
“这有何难?我应了便是。反正我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能助人为乐,再好不过了。”
张锦刚想说一些感谢的话,却被白昭制止了:“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之所以愿意多做善事,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多看多听多学,这样既能帮助自己开拓视野,又可以助自己积攒功德。”
白昭吃东西,向来很快。她喝了口溪水,拍了下张锦的肩膀,笑着说道:“事不宜迟,快点出发,早日解决。”
闹市中,有个男人醉醺醺的,和一个屠户起了争执。
“你这猪肉缺斤少两!”
屠户啐了一口:“肖二,你少在这里没事找事。”
肖二见人围了上来,马上躺在路中间,开始撒泼打滚:“邻里乡亲们,快过来给我评评理!杀猪赵被猪油蒙了心,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竟然来坑害左邻右舍。”
杀猪赵一边用力剁排骨,一边高声怒骂:“我呸!你少在那里冤枉人!喝点猫尿,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就算了,竟还有脸在这里血口喷人。”
“杀猪赵,今天你必须赔我双份的猪肉,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
围上来的人议论纷纷,杀猪赵脸上有点挂不住,便开始掀肖二的老底:“肖二,你个泼皮无赖,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地盘上闹事?你以为我是你家那骂不走、打不跑的老婆?你天天好高骛远,不肯脚踏实地,偏偏爱做那白日梦。”
肖二脖子一梗,满脸不服气:“杀猪赵,你少在那里无中生有!这世上,我最勤快,也最疼爱自己的老婆!”
“呸!你每天躺在家里,不肯出力干活,手痒痒了,还爱关门打老婆。乡亲们,这个人,每日不是饮酒作乐,就是呼呼大睡。对了,可能因为年头有些久了,所以你们都不太清楚那些旧事了,但我和肖二一起长大的,自然清楚知道他做的那些丧良心事。他摔死了女儿,赶走了儿子,如今的他,就是那丧家犬,所以爱到处发癫和咬人。”
肖二眼见说不过杀猪赵,便开始在地上打滚:“天杀的,你这辈子杀猪,下辈子当猪,天道好轮回!”
“呵!我杀的是猪,你杀的是你自己的亲生孩子。要是比谁罪孽深重,那定非你莫属。”
肖二气得直跳脚,他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杀猪赵面前,想要给他一拳,却没料到杀猪赵眼疾手快,立马躲开了。
他本就喝多了,行动不利索,被杀猪赵这么一躲,一下子扑空了,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肖二,实话告诉你,大爷我今天不打你,并不是怕你,是因为我怕沾了一手晦气。你要是再敢来我的地盘惹是生非,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肖二见吵不赢,也骂不过,便开始躺在地上装死。
“大家快来给我评评理!”
“呸!你以为你叫来一群人,就有人帮你出头了吗?你再不走,我就放狗咬你了。”
“来来来!我怕你?怕你我就是孙子!”
杀猪赵冷笑一声,拍了拍手,又吹了个口哨。果然,一条大黑狗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肖二见他来真的,顾不得自己掉了的那只鞋,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高声咒骂,一边跑得飞快。
围观群众见闹事的跑远了,没有热闹可以看了,便都散开了。
白昭和张锦并肩而行,她突然发现这一路上,张锦异常沉默。
“张兄,你是在担心你朋友的家人吗?”
张锦神色微怔,待反应过来,轻轻摇摇头:“阿昭,有些时候,有些事,我总觉得无从开口。我在外漂泊多年,刚开始时,与人相处,总是以赤诚之心相待。但日子久了,我发现太过天真、热情、直率、无私,真的很容易受伤。我与人打交道时,从未带有恶念,但我发现有些人随便说出来的一句话,都带有试探和恶意。因为一些原因,没人教过我人情世故,所以我在这世上痛苦挣扎了很多年。我也从一开始时的赤诚无私、乐于助人,变成了后来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我总觉得我已经忘记了来时路。”
白昭见他神色悲戚,眼中有着化不开的伤痛,便温声问道:“你本想以真心换真心,但最后发现,有的人没有善心,有的人没有真心,有的人甚至没有心,对吗?”
张锦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白昭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性格使然,我不喜欢尔虞我诈,也不喜欢勾心斗角。我不惹事,却总有烦心事来招惹我。很多时候,那些不愉快,我不敢和别人分享,只能默默吞到肚子里。”
你把烦心事说与人听,想的是有人帮你评评理和主持公道,实则大家都是看热闹而已,看到你过得不顺心,不暗自窃喜,已经不错了。
张锦继续说道:“每次,我都用最光明磊落的心态去待人接物,可是最后换来的,是猝不及防的伤害。反复付出真心,反复换来不理想的结果。长此以往,我不敢与人深交,只能做到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我总觉得有时候真的很孤单。坏事无人倾诉,好事无人分享。”
白昭叹了口气:“大多数人,都是冷漠麻木的,不值得我们付出太多。有时候你站在那里,只是笑了下,都能引来麻烦。做自己就好,对得起自己就好,不要被别人牵动喜怒哀乐。他人的善与恶,我们无法控制,也无法决定。我们能做到的,就是爱护自己的身体,珍惜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不被烂事影响心情,不和烂人争论纠缠。他们做他们的孽,我们积我们的德。”
“阿昭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白昭笑了笑:“是个不太聪明的人,对自己很残忍,对别人很仁慈。那时候的我,很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和评价,会因为别人随口一句夸奖而沾沾自喜,也会因为他人的恶语相向而伤心难过。别人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我的情绪,影响我的心情,继而陷入恶性循环。不断怀疑自己,否定自己,虐待自己。外界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影响我,我无法将全部的精力、注意力、爱都给自己,过得很痛苦。”
张锦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后来呢?”
白昭不以为意地说道:“后来啊,后来我想通了,看开了。别人说我好,不代表我是真的出类拔萃。别人说我坏,不代表我是真的十恶不赦。经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我终于学会了内观。我不会再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所左右情绪,也不会再和烂人烂事在泥坑里纠缠,我终于学会了把所有的耐心、精力、爱意都留给了自己。和猪在泥坑里打架,打赢打输都不光荣,还沾了一身泥,实在不值得。无论外界如何纷纷扰扰,我始终是我自己,我始终做我自己。”
张锦很是赞同地拍拍手:“说得对!做自己就好,不能让外界、外人、外物影响心性。”
这世界就这样,说实话,正常人占少数。该哭哭,该笑笑,该吵吵,该闹闹,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不用理会他人的看法,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
二人行至闹市,发现有个屠户在那里骂个不停。
“张兄为何忽然遮面?”
张锦没有开口解释,而是神色恍惚,像是陷入了回忆中。
白昭对于他人的私事,其实不太感兴趣。但眼下张锦的表现,着实是越来越奇怪,让她不得不起疑心。
助人为乐是做好事,可她从来都是量力而行,绝不能因为这些事将自己搭进去。
结合这一路上张锦的反常,看来张锦口中说的这个朋友,就是他自己。
“肖二这个泼皮无赖,真是应了那句话,祸害活千年。”
张锦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他面色极其苍白,差点倒了下去。白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张兄,你还好吗?”
张锦双拳紧握,闭目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眼。
杀猪赵见这两个人停在自己铺子前面不走,便大声问道:“你们是替肖二来鸣不平的?”
张锦依旧保持沉默,白昭站了出来,温声道:“我们只想买点猪肉,没想替谁打抱不平。我们是外乡人,路过此地而已,根本不认识肖二是谁。”
杀猪赵立马换了副嘴脸:“姑娘,这块肉可以吗?肥瘦相间,很是新鲜。”
白昭微微一笑,付了钱,将肉接了过来。
“张兄,既然是替朋友回家探亲,空手去,总归不太好。我们带点猪肉,再买点糖果和糕点,你觉得如何?”
张锦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依旧是心神游离。
白昭提着一大堆东西,跟着张锦穿过大街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张锦表情极为僵硬,白昭走上前,刚想敲门,却被他制止了。
“要不,算了吧,我们改日再来。”
白昭没有强人所难,点点头,抬脚便要走。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有个满头白发的妇人走了出来,见门口站着两个不相识的人,便蹙眉道:“你们是谁?要找谁?”
白昭见张锦不说话,便开口说道:“我们受朋友所托,来看看你们。”
妇人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突然散发出希望的光亮,她死死抓着白昭的手,甚是激动地问道:“你们是明儿的朋友吗?明儿在哪里?他还好吗?”
白昭不喜生人贴着自己,但眼下又不好发作,只能无奈地笑了下。
张锦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推开妇人,站在了二人中间。
“他还好,托我们回来看看你们。”
有个男人突然冲了出来,抓着妇人的头发,疯狂谩骂:“张芙,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敢偷汉子,这野男人是谁?今天你不说个清楚,老子打死你!”
这人一身酒气,满脸狰狞,嘴里没一句能听的话。
张锦拦住了他挥向妇人脸上的拳头,惹得他怒目而视。
“你小子,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却主动凑了上来。正好,今天你们两个人,就来试试我肖自成的拳头到底硬不硬……”
还没等他放完狠话,张锦便一脚把他踹了个人仰马翻。
白昭见到这种地痞无赖,眉头紧皱:“我们是肖明的朋友,他拜托我们来看看你们过得如何。这是他托我们带的礼物,放在这里了,我们就不进去了,告辞!”
醉汉还在那里高声谩骂,嘴里满是脏话。张锦眯了眯眼,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拉着白昭,便要离开这里。
“自成,是明儿!明儿还活着!他不恨我们了!”
醉汉躺在地上,越来越晕:“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老子生他养他,他有什么脸来怨恨我?买酒钱不够了,你去你娘家拿点钱。老子真是倒霉,娶了你这个丧门星,不能为老子谋个一官半职也就罢了,还克老子,导致老子财运不通……”
醉汉还在那里骂骂咧咧,妇人心一横,便跑了出去。
“请等一下!”
张锦听到有人叫他,马上停了下来。
妇人眼中皆是希冀之色,张锦终是于心不忍,他轻叹道:“你想和肖明一起离开这里吗?”
张芙摇摇头,眼里的光慢慢淡了下去:“他过得还好吗?住在哪里?娶妻生子了吗?”
白昭也有点不理解,便开口劝道:“那个男人嗜酒成性,还打你骂你侮辱你,你若想离开,我们可以帮你的。我们二人会武功,懂法术,收拾这种地痞无赖,轻而易举。”
张芙慢慢向后退了一步,低声辩解:“他不喝酒的时候,对我还是很好的。不怪他,是那些卖酒的,害了他。”
张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怒声道:“好人能天天打老婆?好人能摔死自己的女儿?好人能差点打死自己的儿子?好人能天天喝得烂醉如泥然后让老婆回娘家借钱给他买酒?他这种人渣,就该早点死!”
张芙也有些生气,提高了声音:“不许你诅咒他!那些事,都过去了,他也不容易。我都说了,是卖酒的,还有那些狐朋狗友,把他带坏了,他其实是个老实人!你既然是肖明的朋友,就该尊重他的父亲。”
白昭凑了过来,不解地问道:“摔死女儿?他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你又怎么能和杀女仇人共处一室?”
张芙又向后退了一步,目光闪烁:“锦儿本来就先天不足,活不了多久的。自成当时喝多了,锦儿又哭个不停,他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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