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季？！

  你怎么在这儿了？”

  中午吃过了饭后，左右闲来无事，方想便带着刘淑英去逛百货大楼。

  也得亏今天还不是周末，百货大楼的人也不算多。

  当两人走到二楼的服装区，打算买几套换季的衣服时。

  方想居然碰到了老熟人，季鹏伟。

  “方。。。方想？！

  来逛街啊？”

  站在工作人员位置的季鹏伟，看到方想和揽着他胳膊的刘淑英，脸皮顿时就红了。

  “你在这儿上班？”

  方想扫了一眼四周，这区域是卖女装的。

  “嗯。。。

  学校停课了，毕业证也没拿到。

  自然是没有工作分配的，街道帮我寻了个工作。”

  季鹏伟脸上窘迫的表情愈发的明显了。

  “你家人不是在部里上班吗？

  没给你安排个工作吗？”

  方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不过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

  没记错的话，季鹏伟家里是住大院的，他父亲是个司长。

  即便是因为水木停课没有毕业证，也绝对轮不到来百货大楼上班啊？

  当初许教授就说会招募一批没拿到毕业证的学生去洛邑的时候，还提了一句。

  估计会有不少人看不上这里，让他期望别太高。

  说明这批学生即便是没有毕业证，停课后回到家乡，也是会受到极大的重视。

  毕竟，水木的名头还是很值钱的，而能考上这样大学的学子，也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就算给不了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待遇，可给一个中专的待遇做个普通干部，也是没问题的。

  怎么到了季鹏伟这里，就跑到百货大楼做售货员了？

  还是女装的？

  “家里出事了。。。

  我父亲如今办了病退，在家养病。母亲之前所在的居委会，也让她回家休息了。

  我这不就。。。”

  当初他们这一届里，方想是最早拿到毕业证的，去年还给他们代过课。

  作为一个寝室关系极为密切的季鹏伟，自然是知道的。

  后来方想去了洛邑，他还替方想感到惋惜。

  觉得他一个京城人，跑到豫省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三线建设，属实是跟他之前的表现，天差地别。

  却没想到，一年过去，自己从天上跌到了凡尘。

  但看到现在的方想，季鹏伟却想着，说不好凭借着之前的关系，让自己能跳出现在的火坑。

  干脆把自己的现状和实情，倒了个干净。

  “吃饭了没？

  走，找个地方聊会。”

  方想一时有些哑然，看着一身深蓝色解放服的季鹏伟。

  这跟他印象里，一年四季都是板正的中山装，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虽然季鹏伟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还有些不太成熟的孩子气。

  但总归也是同学一场，而且当初关系也是处的很不错。

  退一步说，季鹏伟的学科成绩，也是很好的。

  同时作为班长，也非常的合格。

  在水木的这一届里，若要说谁人脉宽广，那必然有季鹏伟一席之地。

  “吃过了，吃过了。

  那边有个员工休息处，就是怕你会嫌弃。。。”

  季鹏伟先是摆摆手，然后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无人的角落，那儿有一扇门。

  若是不注意的话，还真的不一定能看到。

  跟旁边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后，便领着方想向那边走去。

  “这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方想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季鹏伟话里的意思，跟着季鹏伟就走到了员工休息处。

  “呕。。。”

  刚打开门，一股子臭脚丫子以及各种味道混合着就扑面而来。

  挽着方想胳膊的刘淑英当即就忍不住想吐。

  “我就说吧。。。”

  季鹏伟的脸愈发的红了，手也不由自主的抓了抓脑袋。

  “搬几把椅子出来好了。”

  方想拉着刘淑英后撤了几步，看到小房间里昏暗的灯光，连个窗户都没有。

  木制的柜子要么没了柜门，要么半敞着。

  屋子里到处塞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和不知名的东西。

  难怪味道这么冲。。。

  不过看到里面有椅子，便开开口提议道。

  “你就在这个环境工作？

  怎么不换个工厂或者研究所什么的？”

  等到季鹏伟拉了三把椅子出来，关上房门。

  几人坐在角落里，距离最近的灯，都在三米开外。

  方想从兜里摸出一包没拆封的中华，丢到了季鹏伟的怀里。

  “哪儿有那么好进的。。。

  没有毕业证，我就是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

  这种好事儿，能轮到我？

  现在没被赶出大院，已经算好的了。。。”

  季鹏伟拆开包装，摸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

  深深了吸了一口，等了半天才吐出一大团烟雾。

  “那你就打算这么待下去？”

  方想犹豫了半天，觉得季鹏伟在这个环境下，要不了几个月，人就废了。

  但凡离开学术氛围的学生，最多一年，基本上就能把所学的东西忘个七七八八。

  很多高考完的学生，刚进大学，就需要一段适应期，就很好的说明了这点。

  季鹏伟当初的成绩还是很不错的，要是在这里厮混下去。

  后半辈子能不能起来不好说，可肉眼可见的这几年，基本上是翻不了身的。

  “不然呢？

  总归是份工作，一个月好歹也能有个二十几块。

  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有工作。

  父母那边的工资早就停了，光靠积蓄，能吃多久？

  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

  季鹏伟弹了弹烟灰，又深深地抽了一口烟。

  此时的眼睛，仿佛失去了聚焦，空洞地看着前方。

  “你家不是跟秋姐一个院的吗？

  尹局长如今也退下来了，你家也这个情况。

  难道你们那个大院？”

  方想突然想起，尹局长和季鹏伟是一个院子的。

  上次去尹局长家的时候，自己就忘了去季鹏伟家看看。

  “嗯，说起来也怪。

  估计是京城地邪，我们那个院儿，有差不多一半都下来了。

  我这还算好的，起码在百货大楼，是个正式工作。

  好多跟我年龄差不多的，还得靠家里养着呢。。。”

  季鹏伟低下头，手里把玩着那支烟，仿佛烟上面有什么很好玩的东西。

  “有没有考虑过换个环境？”

  方想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虽然跟其他同学比起来，他是一朵在温室里长大的花骨朵。

  从小的成长环境，让他骨子里有足够的傲气。

  可相对的，也让他养成了总是低头看人的坏毛病。

  但说到底，季鹏伟总归还是个有能力的，不然也不会凭自己本事考上水木。

  而且还是水木的王牌院系。

  如今家里遭受了打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番历练。

  而他也并没有被打击压倒，却变得能屈能伸。

  改变不了环境，那就改变自己。

  这句话，就能很好的来描述他。

  对于还算知根知底的季鹏伟，方想也不吝于给他一个机会。

  “去哪里？跟你去洛邑吗？”

  季鹏伟抬起头，眼睛里开始出现了亮光。

  刚才自己不惜把面子丢到地上踩两脚，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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