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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哑巴


昭明楼的惨状默默继续,皇城之中却突然多了好几批人马。

  邵澈不是酸腐的书生,这样的情况,他知道多少跟宫变沾点关系。

  街上全是大难之后的嘈杂和拥挤,他索性带着小厮攀上谁家院墙,盯着宫门的方向。

  别的人他不担心,他只想知道,他的阿苓在宫中如何了。

  他焦急的从白天等到晚上,可宫门还是紧闭着,没有丝毫动静。

  宫变会死好多人。

  甚至,他还慌乱的去了乱葬岗查看。

  “少爷,有马车出来了。”

  常庆甩着发麻的手臂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宫门给邵澈看。

  邵澈此时也顾不上城中戒严,飞身从墙上下来。

  薛策笨拙的驾着马车,神情慌乱,身上有大片的黑色污血。

  看着那刺眼的颜色,邵澈甚至来不及找个理由便跑上前去。

  “薛大人,里面……是谁?”

  这些时日,他对薛策有些了解,普通人不会叫一个端方君子失态,除非……对薛策来说,马车里坐着极为重要的人。

  而今日进宫的,与薛策关系不同的,那便只有……

  邵澈不敢想。

  “事急从权,改日再说。”

  薛策不想与他纠缠,满心都是妹妹的伤势不敢再耽误,甚至对邵澈不长眼的将他拦住还生了恼火。

  而那停顿的一瞬,邵澈也在马车帘子的缝隙里瞧见了里面的光景。

  他的阿苓腹部中剑,脸白如纸的躺在一个妇人怀里,毫无动静。

  刚才停车的一小会,地上甚至滴了好几滴血,似在昭示着什么。

  他脑子空白一瞬,又像是被什么击中。

  来不及做反应,邵澈飞身追上马车。

  “薛大人,我来赶车。”

  邵澈强势夺过薛策手中的缰绳,一鞭子让马车提速。

  薛策被这突然的无礼气的恼火,但见邵澈御车比他又快又稳,便不再说什么。

  宫中生变,能用的人也不多,自然不能指望能有专人来帮他驾车。

  此时能遇见邵澈,也算是幸运。

  马车一路疾驰,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谢家。

  可不幸的是,谢老不在家中。

  “那他究竟去哪了?”

  邵澈心似针扎,双眼染上猩红,失态的抓住谢家长孙谢栽的衣领询问,言语近乎哀求。

  腹部中剑,已经耽误了这么些时辰,若是再不治,只怕……

  神仙也难救。

  邵澈不敢回想刚才被谢家丫鬟抬进厢房的薛扶泠面上的惨白和死气。

  谢院判只有一个儿子,五年前已然身故,谢氏和她的两个兄弟,都是孙子辈的。

  虽从小培养,可到底没有从医的天赋,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所以,谢院判为了后辈着想,将大孙女嫁了平章政事家,两个孙子则走科举之路,以图传家。

  “被……被齐行度齐少府接进宫去了,并未回府。”

  谢栽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般骇人的样子,吓得有些结巴。

  薛策虽不知邵澈这样反常是为了什么,但是他还尚有一丝理智,正准备说话。

  “劳烦先帮她看看,我去找别的大夫来。”

  冲着有点医术的谢氏说完,邵澈扭头就要走。

  谢家门房上一个小厮战战兢兢的回,“我们老太爷想必在齐家。”

  “刚才怎么不说?”

  “正要回报,没……没来得及。”

  小厮讪讪的应答。

  “骑马快些。”谢栽指了家中马厩的方向给邵澈。

  邵澈当然听见了这话,只没回头,又冲进黑暗之中。

  疾驰在街道上,也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邵澈像是无知觉似的,恨不得这路程瞬间能到。

  疾风劲雨,马蹄声声。

  这场景,好似回到了他初见幼年阿苓的时候。

  邵澈是家中嫡长子,按理来说,该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可事实不是这样。

  母亲怀他的时候,发现父亲有个外室,一气之下,动了胎气,早产生了他。

  那外室像极了母亲……不,是母亲像极了那个外室。

  夫妻两个能成婚的秘密,竟是父亲不能娶低门小户的外室进门,才将母亲这个相像极了的女子作为外室的替身。

  本以为是少年恩爱夫妻,谁想竟藏着不堪的秘密,将白头偕老的誓言撞个粉碎。

  母亲来自鼎盛时期的齐家,身上自有将门虎女的高傲。

  还没出月子,她便闹着要与父亲和离。

  父亲出身书香世族,按理说面子比里子重要。

  可他借助妻族势力和本身的才干,已经不是那没有实力依靠家族的毛头小子了。

  两人就那么沸沸扬扬的闹了一通。

  凭着爱意,最后到底是母亲低了头,帮着父亲将那外室迎进了门。

  与和自己长着相似的脸的外室共处一院,共侍一夫,母亲又怎能甘心?

  所以,她才生下邵澈,便又投身到争宠的行列里去了。

  照理来说,这其中并没有邵澈的事儿。

  可母亲被编织的噩梦惊醒,又无处发泄,便认为是他生来带克,命中带煞,使自己与夫君不合。

  更何况,因为早产,他一直有语迟之症,更是不比外室的儿子聪敏,母亲痛恶他不会说好话哄父亲怜惜,竟是变本加厉的将他当做仇敌一般憎恨。

  至少,从他早慧记事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幼年的邵澈并不知道父母恩怨。

  他只知道,姨娘会笑着一勺一勺喂弟弟喝汤,会柔声鼓励弟弟学步,会在弟弟学步摔倒的时候惊呼一声垫在弟弟的身下,替他抵挡疼痛……

  他没体会过这样的慈爱,也想要被同样视若珍宝。

  可他说不出话,连母亲寻来顶有名的大夫,也说他是个哑巴,恐怕治不好了。

  人总有攀比之心,甚至为此,还能附上全部筹码。

  与隔壁外室的儿子相比,他这个正室嫡出的儿子简直像是个耻辱一般。

  母亲往往被气的,要用裹了湿布的荆条抽打他的手心和脊背,有时候气的狠了,还会将臭了的抹布塞进他的嘴里,骂他“既说不出话,怎么当初不摔死,总比当一个天聋地哑的死哑巴要好”。

  姨娘生的弟弟聪慧又会讨巧,很是受父亲喜欢,往往因为多背了首诗词,引得父亲连连夸赞,去姨娘的院子也勤快。

  他每次被罚,都会偷偷溜进姨娘的院子,躲在晦暗处看着弟弟被父母围着疼爱。

  一边羡慕,一边奢侈的将那想象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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