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昏昏沉沉中，就感觉邓氏下了地，走到外边。

  李景隆又忍不住抬头，“要洗也行，点灯啊叫人啊...黑灯瞎火的！”

  说着，借着着外边的月色，他看到邓氏走到卧室窗外花窗之中坐了下去.......

  “你...？”

  李景隆起身，摸黑穿鞋，“老婆子...”

  他念了两声没有回应，大步过去。

  就见邓氏手中拿着象牙梳子，斜靠在长椅上，闭着眼....脸上带着好似少女般顽皮的笑...

  “媳妇...”

  李景隆怔住，又突直接哭出声，“媳妇...你别吓唬我....”

  “媳妇...”

  他颤抖的握住邓氏的手，瞬间眼泪成河。

  “媳妇...睁眼呀....我给你编辫子来了....”

  说着，她搂着邓氏的头，“丫头，哥给你编小辫.....啊啊啊！”

  “老天爷....你让我以后怎么活！”

  “媳妇，没有你我活不了...呜呜呜！”

  “老天爷呀....你要报应我，你别这么来呀...”

  “我家好日子刚来....”

  ~

  外边值夜的丫鬟和嬷嬷闻声赶来。

  就见曹国公哭的稀里哗啦的，拿着梳子，生疏且笨拙的给夫人梳着头。

  刹那间，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夫人....”

  “闭嘴！”

  李景隆突然狠狠的打断要哭的嬷嬷和丫鬟，“滚.....都滚....让我和我小妹子多待一会，你们都滚....”

  看着仆人们无声下去，李景隆又换上笑脸。

  “给你梳个马尾巴辫儿....”

  李景隆口中，轻轻笑道，“我家养了兔子呢...回头我给你抓几只，  纯白的可好玩了.....你把你爹的宝刀顺出来，给我耍几天呗？我也威风威风....啊啊啊  ！呜呜呜！”

  ~~

  “娘！”

  李琪一路狂奔，脚步猛的停住。

  前方没有灯，却能看清楚。

  花窗下，花盆旁...盛开的鲜花当中。

  他的父亲轻轻揽着母亲，两人紧紧的依偎在一块儿。

  “娘...”

  “爹！”

  李景隆抬头，竖起手指，“嘘，你娘睡了，别吵....”

  ~~

  天，渐渐亮了。

  依旧是盛夏，依旧是那么晴朗。

  但不知为何，好似天空中就带着那么几许的悲伤，以至于云....遮住了太阳半边脸庞。

  “邓氏盼了快二十年...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

  朱高炽和朱允熥，坐在紫禁城的角楼上，俯瞰着他们的京城。

  “儿子刚回来，她却.....”

  朱允熥说着，长叹一声，“琪哥这辈子，心里恐怕....都会有结！”

  朱高炽低头，心中也是叹气，“刚....奉您的旨，诰命等...”

  “身外物...算得了什么？”

  朱允熥摆手，“李景隆如何？”

  “早上时候臣去看了！”

  朱高炽开口道，“坐在那一声不吭，跟丢了魂似的.....”说着，又是长叹，“臣自主主张让太医院几个好手都过去了....他也那把岁数了，怕有个好歹！”

  “你做的对！”

  朱允熥低声，“做的对！我实不敢想...要是他也.....”

  说着，他皱眉抬头，“洪熙？”

  “啊？”

  “你说！”朱允熥道，“真不信不行哈！”

  朱高炽坐直了身体，“啥呀？”

  “报应....呗！”

  朱允熥苦笑道，“二十多年骨肉分离.....孩子刚回家，母亲却撒手人寰...李景隆晚来丧伴.....”

  朱高炽脑子中快速的过着李景隆这辈子做过的事.....

  表面上看伤天害理的没多少，可实际上.....他陡然想起太子昨日跟他说的  话，曹国公有庄园专门种植.......

  “嘶...”

  朱高炽眼皮一个劲儿的跳，这事他也干了。

  要是真有报应，那他....

  “我的报应会在哪？”

  朱高炽突然不敢再想了....他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身体。

  心里却明明不敢想，可还忍不住的想。

  “我的报应....在哪？妈的.....妈的.....”

  但随即又满是不甘，“报应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要做的，都是熥子逼我的呀.......不对不对，丫说那话也不对...什么报应？哪他妈有报应！”

  他认真的想了许久，带着些疑问，“这？生老病死的算什么报应？”

  说到此处，忽然神色异常郑重的说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哪算是报应？”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低头看看自己那抖动好似筛子似的左手。

  “您...别神神叨叨的...”

  朱高炽干笑，“弄得我心里发毛！”

  “呵！”

  朱允熥忽然微笑起来，“洪熙...”

  “啊？”

  “一转眼，咱们到了生老病死的岁数了....”

  朱允熥道，“你想过以后没有？”

  “以后？”朱高炽心中越发毛楞，“以后....死了...那上哪想去？谁知道死了之后的事儿？”

  就这时，王振双手捧着一本奏章快步进来，“万岁爷....曹国公上的折子...”

  “啊？”

  朱允熥很是意外，拿起来打开。

  上面寥寥数语，请辞一切差事。

  只保留万寿总管大臣这一临时的闲差！

  “洪熙...”

  “您说，臣听着呢！”

  “咱们...都得好好活着...就算有报应，也是咱们这辈人扛！”

  ~

  云散去后，日头很毒。

  但城门楼子的阴凉处，却还显得有些冷。

  朱高炽回望一眼身后的紫禁城，摇摇头走出城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王爷，回府吗？”

  “嗯....”朱高炽应了一声，却又忽然道，“先去前门大街.....”

  “是！”

  朱高炽放下窗帘，闭目养神。

  “夫人爱吃前门大街老四季的护心肉.....粉肠....我去给她买点去！”

  想着，忽又睁开眼，撩开车帘，看着外边的街景。

  “京城很好看呀.....”

  “可是夫人一直在家里，都不怎么出门的！”

  “这些年，我哪都没带她去过....我是不是该....退下来，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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