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顺着公路一直往前开，他归心似箭，明明很累，沿途却一次也没有停下来。

  昨天晚上我们都没有休息好，早上赶飞机又起的很早。

  玩了会儿手机，我实在是扛不住汹涌的睡意。

  还没下高速，就先靠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

  直到毅哥将车子开到离他家不远的沅江边上。

  我才被一阵突然而至的，清新、且带着一汪汪湿润水汽的凉风唤醒。

  到了这里，离他沙堆的老家就已经很近很近了。

  毅哥不再怕被人看到，降低了车速，又将车窗摇了一半下来。

  我就是被那猛然从窗外涌进来的江风给唤醒的。

  “睡醒了啊！”

  见我发出动静，他体贴的问道。

  “嗯。”

  我揉了揉一双惺忪的睡眼，看着外面山青水碧的沅江。

  疑惑的问道：“哥哥，要到了吗？”

  “是啊，快了。”

  他指了指远处，那里隐隐可见有一大片红顶白墙的房子。

  开心的跟我说道：“你看，就在那一片儿。”

  我抬眼一望，那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河谷地带。

  两岸青山相对而出，一条孤零零的铁路避开了村落，从远处穿山而来。

  那条孤单的铁路，就像是一个陡然间，不小心闯进这座寂寥山村的老修士。

  从此便安安心心的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默默的生着铁锈，默默的送走了一趟趟路过此处的火车。

  而那一趟趟过路的火车，也悄悄载着一茬茬新鲜的乘客。

  他们大部分都是从这里出发，穿过前方重重大山，到各自不同的远方去了。

  我的毅哥，当年大概也是坐过这趟火车的！

  在村口，宽阔的沅江依着山势转了一个缓缓的弯。

  就在那个湾口，沅江向着村落的腹部地带，伸展出去一条触手一样的小小河湾。

  此时正值盛夏，那条河湾里面开满了粉色的荷花。

  看起来倒有点像这几天爆火的电视剧——《陈情令》里面的莲花坞似的。

  我迫不及待的将头从车窗伸了一半出去。

  凉爽的江风扑面而来，那风里已然夹带了一股淡淡的荷香。

  嗅到这股荷香，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兴奋的说道：“哥哥，哥哥，你们这真的好美啊！”

  “这山也青！”

  “水也绿！”

  ……

  说到水，我却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告诉过我，他小时候爱跳到河里去玩的事。

  此刻，我们的车子又正好路过了村口那座跨河而过的小石桥。

  我突然之间就被眼前的这条河流给惊到了！

  “哥哥，你说你小时候喜欢跳进河里面玩。”

  我指了指这条水明显很深的河湾，不敢相信的问道。

  “不会说的就是这条河吧！”

  “对啊！”

  他却很不以为然，一脸兴奋的回答着我。

  “不止是这里，有时候还会悄悄跑到前面的江里面去玩呢。”

  “就刚刚过来路上，我们看到的那条沅江？”

  “对啊。”

  他爽朗的笑了一下。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笑容干干净净的，十分清爽。

  就像又重回到他十八岁以前，白衣少年的时代了一样。

  “你可真牛，沅江那么大，你也敢跳下去。”

  “那算得了什么，我就是从小胆子就大，呵呵呵。”

  “怪不得你当年敢孤身一人闯京城呢！”

  我歪着头，冲他笑着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呵呵，其实也是运气好。”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青山，又一次笑道：“要是当年在外面混不出什么名堂，现在我多半也是回村种橘子来了。”

  “你们这里橘子多呀！”

  “是啊，你看那边山上，全是橘子树，最近这几年政府号召大家发展经济作物，除了种橘子，有的还会种点橙子、枇杷、油茶树……”

  说起家乡的情况，毅哥那是滔滔不绝。

  “你不知道，我们这以前最出名的其实是稻花鱼，那鱼就养在稻田里，煮出鱼汤来可香了。”

  “怪不得你喜欢钓鱼啊！”

  “呵呵，那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语气十分坦率。

  “钓鱼嘛，男孩子不是都挺喜欢的，现在我只是喜欢钓鱼，小时候还抓鱼呢！”

  ……

  说着说着，我们的车子恰好路过了村里的一块空地。

  路过那块空地时，他将车速又慢了一些下来。

  并将手伸出车窗外面，指着那块空地，突然语气伤感的对我说道：“这里以前是个废弃的杂物堆。”

  “我小时候，村子里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多出来很多野狗。”

  “流浪狗？”

  “嗯，对。”

  他点了点头。

  这时，我们的正前方迎面驶过来了一辆大货车。

  毅哥小心把控着他手中的方向盘，待安全避过了那辆货车之后，又才喃喃的对我讲道。

  “我每天上学嘛，就总会看到那群流浪狗在别人丢的垃圾里面抢吃的。”

  “但是里面有一只小黄狗，它却从来都不敢和别的狗狗抢，长的呢，也是特别的瘦，每次看到它都是畏畏缩缩的躲的远远的，那眼神看起来好可怜。”

  他描述的很具体，我完全能想象出来他说的那只狗狗的样子。

  就和大江南北所有失去了家和主人的小土狗一样。

  胆子小，怕人，也怕同类。

  它们都是在这个世界的夹缝里面，艰难的求着自己一线生机的可怜生灵。

  “我实在看的可怜，后来就每天早上都带点早饭出去喂它。”

  “慢慢的，我跟它就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感情，就好像我们之间有了某种联系一样。”

  他说的这段话，让我想起《小王子》里面的一段名言。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唯一了。”

  我没有出声，毅哥也沉浸在他悲伤的往事里面，眉宇间多出了一丝阴翳。

  “可是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去，突然发现那群狗狗不见了。”

  “它们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大概是……”

  他欲言又止，没忍心说出那个残忍的猜测。

  “反正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那只小黄狗了。”

  “你不知道，果果，我那段时间可难过了，我很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提早把它带回家去养着，就放任它在野外自生自灭。”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看得出来这件事对他的触动是真的很大。

  我忙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太过于自责，哥哥。”

  “那时候你也是小孩子，你根本没有能力去预判小黄狗可能会面临的灾祸。”

  “而且我们都是小孩子过来的，我也知道，小孩子想养任何一只小动物，都不是自己说了就能算数的。”

  “我小时候看到路边别人提来卖的小白兔，喜欢的很，也好想养一只，可是我妈妈嫌人家臭，就是不让我养。”

  ……

  毅哥知道我说这些是想安慰他，就没有搭话，只面露微笑的听我跟他讲自己的故事。

  ……

  末了，我又对他说道：“你已经尽力了，你喂了那只狗狗一个月的早饭呢，不管后来它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故，至少在那一个月里面，你让它感受到了来自于一个人类小男孩的温暖。”

  听到这里，毅哥依然没有说话。

  可是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手上的骨节却分明凸起了一些。

  显然，是他在用力克制自己伤感的情绪。

  待缓过了心中那阵发酸的感觉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小声对我说道。

  “果果，谢谢你。”

  而这句话音刚落，他便将车子转头驶向了路旁一座普通的楼房。

  那座楼房，和我们在前面路上看到的所有其他房子，都别无二致。

  此刻，那座楼房前的院子里，正聚了一堆人在一起说说笑笑。

  人堆里面还有两位老爷爷和老太太。

  他们各自坐在两张挨在一起的藤椅上，手拉着手冲我们这边不停的张望。

  将车子在院落的一侧停稳之后。

  毅哥这才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道：“果果，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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