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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念之差


纵然是对历史一知半解,张辰也知道这位大宋三朝名臣的大名,然而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源自一篇名文,大文豪苏轼的《陈公弼传》。

  嘉佑六年,在欧阳修的推荐下,苏轼参加了名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的制科考试,最终他的对策被评为第三等(一、二等虚设,第三等为实际上第一等)。

  须知此前整个大宋只有一个吴育中过这种制科的第三等,因此苏轼中第三等被称为“百年第一”,随后得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

  而当苏轼意气风发地出任凤翔府判官(相当于市政府秘书长)后,又被当地一众衙役尊称为“苏贤良”。

  凤翔知府陈希亮得知此事,曾大怒发言:“府判官,何贤良也?”

  从此,他对苏轼不假辞色,处处刁难,横竖看不顺眼。苏轼年少气盛,不甘受辱,总是针锋相对。双方一时势同水火,互不相让。

  可是,怪就怪在陈希亮去世后,苏轼竟破例为其撰写《陈公弼传》,使其万古流芳,这是为何?

  其实,陈希亮与苏轼皆是四川眉州人氏,陈苏两家数代世交,论辈分陈希亮是苏轼的世叔。

  陈希亮的四子陈慥更是苏轼的好友,历史上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时,正是陈慥陪伴着苏轼度过那段煎熬的时光,诸多事迹皆被苏轼记载于另一篇《方山子传》中。

  至于陈希亮在凤翔时何以处处打压苏轼,绝非嫉贤妒能,而是因苏轼“年少暴得大名”,经常锋芒毕露,恐其自毁前程,这才对他一直进行挫折教育。

  多年后,历经宦海沉浮,做官做成旅游家的苏轼终于体会到陈希亮的用心良苦,发出这样的感慨:“陈公是我的长辈,于凤翔两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形于言色,已而悔之’!”

  实际上陈希亮一生的功绩,张辰的认知基本来自苏轼的那篇传记,并不了解他历任的官职,更加不知他曾出手帮过张氏一族,故而才对马武所称的“陈太常”是何人一片迷惘。

  不曾想竟是间接关联上了历史上的名人,张辰不由得更感兴趣,于是又追问起了此案的经过。

  马武瞧见张辰精神振奋的模样,有些难以理解,却还是逐渐地把案情慢慢地讲述了出来。

  原来遇害的官人便是陈希亮的二子陈恪,今任滑州推官,他和妻子石氏此行本是要回眉州老家省亲的,并于两日前途经竹山县,暂住在城南的官驿。

  都说隆重庄严归故里,树碑立传与天齐,这话一点不假。

  陈恪的父亲陈希亮原先不仅是房州的父母官,更是掌管整个京西路的转运使,在本地又官声极佳。

  这回陈公的儿子儿媳路过房州故里,连路、州两级长官都出十里相迎,何况是这竹山小县?

  提早得到消息后,竹山的知县吴通、县丞王禄、县尉孟子临几位亲民官自然得齐齐出动,从迎接阵仗到官驿布置,尽皆精心地做好了布置,只为表达竹山上下对陈公一家的敬重,哪怕陈恪夫妇只在竹山停留一两日。

  可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陈恪夫妇一路从河北路滑州上千里走来,一直平安无事,偏偏就在父亲治理过的大宋腹地遭了难。

  案发的当日,便是张辰来到竹山县城的那一日。

  那一日,陈恪一家已在竹山县城歇了一夜,打算午后便启程继续南下。

  于是县衙早早便遣了驿马脚夫前来伺候,并有县衙一帮弓手在官驿外巡逻护卫。

  吴知县更是贴心地吩咐城里最好的酒楼送来佳肴美酒,在官驿正堂摆好席面,召集一众官绅准备为陈恪饯行。

  岂料在官驿正堂上这一等,却是等到了日出三竿,始终不见陈恪夫妇的人影。

  吴知县等人茫然不已,随着时间流逝心中愈发不安,最终只得大着胆子遣人前往后堂查看,竟发现院中只有陈家随行的家仆侍女,独独不见陈恪夫妇的身影!

  吴知县赶忙命人过问,家仆侍女却只道,陈恪夫妇一早便去往城北的女娲庙上香去了,且命令他们不必随行,先行在官驿中收拾行李便是。

  众人得知此一节却也没生疑,因为竹山县可是“女娲之乡”,不仅城北的女娲庙香火鼎盛,城南三十里外还有一处女娲山,更是久负盛名。

  唐末杜光庭的《录异记》里便已有记载,先祖伏羲、女娲,抟土造人、炼石补天的地方便是竹山县境内的女娲山。

  故而大家虽然心里暗道陈恪夫妇做事不地道,但也不难理解,毕竟陈恪夫妇成婚多年来一直无子,此行倒是事出有因,如此算来是白紧张了一场,不过也松了口气。

  但陈恪夫妇毕竟身份贵重,安全问题不可马虎。

  原本吴知县生怕出了闪失,曾下令命一众弓手前往城北的女娲庙外候着,却又莫名想到,缘何陈恪夫妇一早便暗自离了官驿,连家仆侍女都不带,应是为了隐秘前行,到底久婚无子于礼法上并不光彩。

  于是吴知县又下令将人撤了回来,只在官驿中静静等待。

  可就是这一念之差,终究是出事了。

  时间很快到了日落时分,眼看着天已经擦黑,空气清冷中带着一丝山风的寒意,陈恪夫妇却一直未归。

  吴知县等人也终于发现事出蹊跷,这才赶忙命人前往女娲庙查看。

  而此时此刻,城北女娲庙附近的一处酒肆,一个醉酒的男子正在院子外面的墙角处摇摇晃晃地站着。

  他转身解开衣襟,准备在院外的水沟里方便一番,大概四尺多宽的沟堑里尽是浑浊发臭的泔水,上头还漂浮着不少碎枝草叶。

  就在男子准备酣畅淋漓的一瞬间,他迷迷糊糊瞧见沟里似乎有一个东西正在不断沉浮,长短如同一段截断的漆木。

  原本他也并不好奇,故而未凑近看个究竟,岂料那东西竟随着水流已然慢悠悠地漂了过来,且很快便进入了酒楼明晃晃的大灯笼所照明的范围,水沟里的那个东西也终于在光影交接中露出了真容。

  男子一眼瞥去,尿意瞬间中止,惊恐至极往后一栽大叫起来!

  那水面上漂浮而来的,分明是一具仰面朝天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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