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吟风很少在人前失态。

  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掌握得清清楚楚，根本不会存在失态的可能性。

  在世人眼中，甚至在亲密的人眼里，他永远都是胸有成竹，怡然自得的样子。

  可是现在，那个淡然自若的男人眼眶一下就红了，喉咙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

  “师弟，师弟！”

  廉扯则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魏吟风的话，他的手中抓到了两个东西。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是灵魂和纸人。

  原来是这样，一瞬间，他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事。

  江渔和安骇幽的身体都消失了，在廉扯的手中出现了两个白色的纸人，它们看起来是这么的脆弱，只要轻轻一撕就会碎成两半。

  那纸人摇晃着，似乎是主人在呼唤他们，而下一刻，廉扯的手中生出了火，那火燃烧着，将那纸人烧成了灰烬，暗色的灰在风中慢慢消散了。

  廉扯向后倒去。

  他的身体破破烂烂，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体内肆虐着。

  魏吟风立马接住了廉扯。

  他轻轻将廉扯放在地上，手指颤抖。

  他立马从纳戒里面掏出还生丹。

  “师弟，快，吃了这丹药……”

  师弟，求求你，吃了这枚丹药。

  魏吟风的眼前变得模糊，他看得很清楚，他看得太清楚了，所以觉得悲伤。

  已经死了，廉扯已经死了。

  救不回来了……

  廉扯看着自己的师兄，他突然觉得很高兴。

  明明是自己要死了，他却不觉得痛苦。

  看到自己师兄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有些幸福。

  眼睛已经看不清了，耳朵也听不见了，身体也变得冰凉。

  就和在冬日走在潼城的街道上面一样，赤着脚踩在沙土和砖块的地面，从脚到身体都是凉的。

  那时候看不见希望，也不觉得自己有未来，若是捡到两枚铜币，又可以多活上两日。

  余光里面是那些达官贵人，是那些风流书生，包子铺的蒸格上升起的白烟，还有香味。

  真的好香啊……

  饥肠辘辘，走在那冰凉的长街上，不管是包子还是馒头，都好香啊。

  他进入天机阁后，吃了很多馒头。

  师兄带着他吃遍了山珍海味，可是他饿的时候，总是想吃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刚从蒸格里面拿出来，烫得在手里面打滚，滚了两圈，再揪下来一块，塞在嘴里面。

  松软，香甜。

  就是这东西，最好吃了。

  再也不觉得冷了。

  自己的人生，已经比想象中多了很长时间了。

  廉扯看向自己的师兄，师兄，哭了啊。

  魏吟风将那颗还生丹往廉扯嘴里面塞。

  求求你，吃下去，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廉扯的嘴唇轻张，吐出了两个字。

  “灵……魂……”

  他早就该死了，但是就是这两个字使他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一定要说出这两个字，世人都不曾想过的东西，都不知道的东西。

  这两个字传到了魏吟风的耳朵里面，他听得很真切。

  不要说了，吃下这枚丹药。

  他看着这丹药落入了廉扯的嘴里面，然后，掉了出来，像是穿过了他的身体一样掉了出来。

  丹药“咔哒”一声落在地上，碎裂成了好几分，在漆黑的地面闪烁着冰冷的光。

  更像是魏吟风怀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碎裂了……

  廉扯的身体破碎成灰，如风一般消散了，什么都没剩下。

  他死了。

  他的衣服也化成了灰，暗劲早就摧毁了他的一切，他的筋脉、他的血肉、他的性命，他的一切。

  他手上银色的纳戒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然后开始旋转起来。

  魏吟风伸出了手，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师弟什么都没剩下。

  不，不，不！

  不，不，不！！！

  魏吟风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痛苦，钻心之痛，瞬间将他全部整个人全部都吞噬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一张脸煞白，手掌抓进了地面，死死地，抓出一条长痕。

  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是魏吟风，是天机阁的大弟子，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抓住了那枚已经躺倒在地的纳戒，然后站起身来。

  无尽的痛苦使他的脊背无法打直，师弟为保护自己而死的自责让他无法抬起头来。

  但是，这些痛苦，这些耻辱，这些悔恨，这些不甘！

  全部都被他咬碎了吞进了肚子里面。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牙，面部变得狰狞而扭曲，滚烫的泪水沿着他脸颊不断落下，他像是一只疯了的狼狗，眼睛里带着无尽的愤怒。

  杀意吞没了他，他的白发在空中飘扬，衣袍猎猎翻飞。

  周围的场景不断变化，那是魏吟风无法控制自己的气而形成的幻景，天机阁的阁楼，无尽的雪原，眨眼间，又变成了尸山血海。

  他脑海里面的景象在此刻全部浮现出来。

  他浮在了空中。

  魏吟风没有在挥舞那扇子，而是将那纳戒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那些灵堂全部都消失了。

  吕平安面前的鬼怪消失了，孙程和谢雪娇面前的僵尸也不在了，凌天和戚忘然面前的墓园也不在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气势。

  陈宏和秦婉莹等人同样感受到了这股气势。

  他们抬头望向空中，冰凉的圆月下，一道白影立于空中。

  那白影在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寞、悲怆。

  同时，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又是那么的恐怖。

  无尽的杀意，蔓延开来。

  杀，杀，杀！

  蚀骨之痛吞没了魏吟风，他出现在了徐清秋的面前。

  徐清秋立于空中。

  她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瞬间，自己布下的结界和阵法就被眼前这个人给破了。

  在一个瞬间，这个人就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徐清秋心中一惊，这绝对不是分神境界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她已经来不及思考了，她对上了魏吟风那愤怒和满是杀意的双眼。

  下一刻，她被尸山血海给吞没了。

  整个世界，都被尸山血海所吞没了。

  像是要整个世界都为他的师弟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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