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扶光下意识用右手去撑地面，然而他的手掌已经消失，断口处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剧痛袭来，他的脸色便更加苍白。下一刻慕冬雪就一把架住了他，道：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扶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一只手拎住了他的后衣领。随后他就被拎起来扶住，慕冬雪也被另一只手从他身边拉开了。这豁然出现的正是夏冰晴，他非常自然地架住了扶光，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并且同样英俊的青年夏冰晴眼里是藏不住的敌意，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扶光身上的血已经流到了他的手里。

  真的伤好重。

  感受到这股血的寒凉，夏冰晴皱眉道：“姑姑，再僵持下去他就要死了。这人腹部可是贯穿伤，你看这血流的。”

  慕冬雪一指点在他的伤口处，却发现灵力根本无法止血。扶光那一头柔顺的水蓝色长发已经毫无光泽，他周身是一股即将死去的冰冷的感觉，生命气息也在不受控制地流逝。再这样下去，他就没有救了！

  想到这里，慕冬雪一步走出，指着苍映海怒道：“你仗着少主的身份在这里颠倒黑白，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蠢吗！谁会信你的鬼话！我告诉你，除非扶光的师父亲自来，否则谁也带不走他！夏冰晴，带他去疗伤！”

  夏冰晴直接将扶光扛了起来，随后就走出了大殿，还一边吩咐道：“去叫谷中最好的医师来，用最好的药！不许任何人打扰！”

  “你！你是什么人？你竟敢对我指手画脚？”

  慕冬雪理都没理他，反正夏梦飞在这，谅他们也不敢对她怎么样。这些破事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先将扶光的命保住，然后再说别的！

  于是她转身就走了。

  苍映海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何况还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如此羞辱！苍映海愤怒之下立刻下令身后的人去将慕冬雪抓过来，然而夏梦飞非常自然地拦住了众人，道：“有什么事情，都等到扶光伤好之后再说吧。到时候扶光会被谁带走，或者他自己回去哪里，都和我们琉璃谷无关了。”

  “好。希望圣尊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苍映海虽然愤怒却也不敢太过无礼，只好道，“我们就在这琉璃谷候下了，他一日不走，我们便等一日！”

  “你们自便。来人，去给神族的各位准备房间。”

  夏冰晴一路将人带回了落冰花院，人一躺在上面就将干净的床被全部染成了血色。医师听命赶来，最好的疗伤药都在房间摆上。慕冬雪等在外面，闻到里面浓重的血腥味，自己的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扶光已经昏迷了过去，现在就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慕冬雪靠着廊柱看着变得黑暗的天，突然身后传来响声，夏冰晴和几位医师一起走了出来。

  “扶光怎么样？”

  “伤势已经稳定，没有大碍，安心休养半月即可。只是他那只断手，我等无能为力，无法为他重生新掌。”

  “……多谢几位医师。夏冰晴，那这段时间就借你的地方养着他了。扶光醒了吗？”

  “嗯，在吃药。你进去吧。”

  慕冬雪往前走了两步，她明显能感受到夏冰晴眼里的那份落寞。慕冬雪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进来？”

  “哦？哦，来了。”

  他们进去，看到扶光静静躺在床上，一双眸毫无神采，呆呆看着天花板。听到声音，扶光看向慕冬雪，勉强挤出了个微笑：

  “多谢你出言相助，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不用说这个。你的伤是怎么回事？苍映海为何要对你动手，你们不是都是五大神族的人吗？”

  “五大神族并非铁板一块，他视我为眼中钉已久，在兽海遗迹对我和金甫出手，我意外被狼山深处逸散出来的雷劫余威击中，所以才落了下风。金甫也受了重伤，被金灵神族的人接回去了。”

  狼山？那岂不是金眸吞天蛟的渡劫余威……

  “另外，听说你的少主之位……”

  “在玄武森林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族中竞争激烈，我没有办法。如今水灵神族找了一个更好的将我取而代之，我已经被他们抛弃了。”

  “可恨！就算你不是少主，也是各势力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他们怎么可以……”

  夏冰晴拉了拉慕冬雪的衣服，对她摇了摇头。烛光之下，他们清晰地看到扶光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这实在是要命，对于扶光这样从小被族中培养的天之骄子，内心的高傲和强大都在背叛和抛弃面前破碎，此时他内心的痛苦比身躯上的痛苦更强烈百倍。

  慕冬雪沉默了许久，最后道：“没关系的，如果水灵神族不要你，那你干脆就退出，像我一样一个人修炼也挺好的呀。再不济你就跟着我去合月宗，你这么强大，当个客卿长老也是轻轻松松的。你好好养伤，我先走啦。”

  扶光默默闭眼，没有再说话。从一个族中人人重视的天之骄子到成为如今被人追杀的弃子，一夕变化，这种痛苦只能自己慢慢消化，也没有人可以帮他。

  轻手轻脚关好门，一直到离开了这个院落，夏冰晴才一把抓住了慕冬雪的手腕：“你成为合月宗的客卿长老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吗。怎么啦？”

  “那你之后不是要一直留在合月宗了？我还想着等你从兽海遗迹出来接你回琉璃谷。”夏冰晴伤心道，“还有，你竟然邀请扶光去合月宗都不邀请我，难道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比我更重要了吗……”

  “不是。你答应我要成为琉璃谷少主的，去极东之地干嘛。至于扶光……你也知道的，从一开始见面他就对我挺客气的，后来也救了我的命。我也算是救了他几次吧……这种交情怎么说呢，他已经是我的朋友啦。”

  黑夜中夏冰晴的眸子有些发黑：“只是朋友？”

  “不然呢。”

  “那你在兽海遗迹发生了什么，我要听。尤其是他说的那个什么玄武森林！！！”

  “好好好，都说给你听。”

  …………………………

  时间过的很快。

  楚景沐所定的成婚之日也终于来到，按照请柬上写着的地点，慕霜降和寒丹尘一同来到了大雁洲。这里位是千州内最为荒凉偏僻的地方，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势力在这里驻扎。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那一定会说：

  这就是地狱吧。

  高耸的山峰间纵横的全是赤红的岩浆，正前方一座鬼门虎踞两峰之间，扼守深谷之上，石砌的城楼横空出世，门洞下十八盘的石阶曲折明灭直下峡谷之底，那本是由每根几吨重的大石条铺成的一百里登山大道，在鬼门之下倒像一条单薄的软梯，被山风随便吹挂在空空的山壁之上。

  万鬼重峰林。

  慕霜降从赤红的天际踏出，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的内心却并没有太多的波澜。因为他现在只想要知道楚景沐迎娶的到底是谁，那个温东灵，到底是谁！

  楚景沐确实给所有大势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发了请柬，但是谁又敢公然和大陆公敌的黑暗幽冥殿扯上关系，因此没有一个人应邀前来。当然，楚景沐最想要看到的客人也不是他们，而是这缓缓走来的冰河帝神，令邪。

  慕霜降。

  登上山峰，视线可及之处都是颇为喜庆的红色，赤红的天也显得格外明亮。大殿前的广场上摆满了酒席，但是楚景沐看起来知道不会有人来，因此坐在席位上的全部都是——

  人偶。

  这样的场景显得格外诡异，只觉得让人毛骨悚然。慕霜降没有停留一路往里走，直到他推开厚重的殿门，看到深红色的帷帐层层垂落，朦胧的后面伫立着两道身影，分别穿着大红色的婚服，上面绣着精美的龙凤图案，显得极其尊贵。楚景沐是面对着大门站的，看到慕霜降两人进来，他的表情是十分意料之中的。女子则是背对着殿门静静站在那里，手中举着一把精致绝美的团扇。

  寒丹尘在纱帐后停住了脚步，只有慕霜降走了进去。他甚至都没有看楚景沐一眼，而是径直看向了这位背对着他的人。从背影到发丝，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相像，慕霜降颤抖着伸出手，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东灵……东灵，是你吗？”

  她端举着团扇转过身来。

  一霎那的侧脸让慕霜降的眼都明亮了，当她完完全全面对着慕霜降的时候，慕霜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随后颤抖着轻轻拿掉华贵的团扇，生怕伤到她分毫——

  楚景沐看着这一切，嘴角带着戏谑的笑。

  对视。

  绝美的容貌。

  ……一模一样的面容。

  慕霜降眼中泪水陡然滑落，他呆呆看着面前的面容，怔怔道：“东、东灵……”

  后面的寒丹尘也睁大了眸子——真的一模一样！真的是温东灵？

  “东灵！”慕霜降一把抱住了她，声音颤抖，“你回来了！东灵！真的是你！”

  她身体的柔软和从前并无两样，就连身上淡淡的香味也是如此。慕霜降挂在腰间的风铃慢慢响动起来，似乎是在因为见到了从前的主人而欢欣雀跃。慕霜降没有撒手，他脑海中完完全全只有怀中的温东灵，这一刻迎接他的是无比的激动和温暖，这份情绪直接冲昏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想过，当年温东灵的尸骨早已在他怀中化为脓水，眼前的人又怎么会是……

  寂静的殿突然有细微的响声，那是锋利的铁器刺穿血肉的声音。寒丹尘瞬间变色，他大喊一声刚要冲上前去，只见柔软的纱帐瞬间变得坚硬。直接将他弹飞出去。慕霜降只感到腹部有一股特殊的寒凉涌入，他还没有多想，就被一只葱白玉嫩的手用力向后推去。

  格外长的匕首刺穿了慕霜降的身体，匕首的尽头正是被她握着。熟悉的眼里却透出陌生的敌意，这位绝美的女子在下一刻哐当扔下了手中的匕首，随后跑到了楚景沐身后：

  “他非礼我。”

  楚景沐这时终于哈哈一笑：“没事，他已经付出了代价。”

  “慕霜降！慕霜降！”

  慕霜降低头看向了自己的伤口。没有血液从这恐怖的贯穿伤中流出，一滴也没有。他感受到的也不是痛苦，而是一股飞速向心脉涌去的寒流正在攀升而上，冲破重重防御，随后狠狠冲进了他的心头。

  慕霜降在冰上的造诣早已达到难以描述的强大，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寒冷了。慕霜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股寒流应该是一种罕见的剧毒，叫什么他已经忘记了，只知道是冰属性修炼者的克星，可以在瞬息之间夺人性命……

  寒丹尘在外疯狂地攻击纱帐，慕霜降只指向温东灵，质问道：

  “告诉我，她是谁。她明明不是东灵……为什么会一模一样……”

  “她当然不是你的温东灵。至于样子，我想让她长什么样子，就长什么样子。”

  慕霜降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皮肤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冰霜：“你捏了一个东灵，又举办了婚礼，做了一个局要杀我吗。可你杀我不是轻而易举吗，为什么又要这么……大费周章……”

  “谁说这是一个局。”楚景沐笑道，“我就是要娶她，我就是喜欢这张脸。我杀你容易，但让你死前再痛苦一次，就不太容易了。还有什么比你被长着这张脸的女子亲手所杀更痛苦的？”

  “你说什么……你喜欢这张脸……？”

  “对。你当年不是问我，温东灵待我不薄，为何我还要如此残忍对她吗？今天看在你快要死了的份上我好心告诉你吧，我当年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我还答应她，只要她与我成亲，我就会放过她的蚀骨之龙一脉！可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寒霜已经覆盖了慕霜降的喉咙，他就这么看着楚景沐——

  “她说我不配！”楚景沐脸色变得可怕而又狰狞，“她告诉我说，知道我一直在偷偷喜欢她，她没有一丝感动，只有无比的恶心！凭什么？为什么！你我都是从芷神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在大陆历练，论起实力、天赋，我哪一样输给你了！如果是身份，你一个贱民血脉，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我默默守护了她这么多年，到头来只换了她一句恶心！凭什么！”

  楚景沐一把抓住了慕霜降的衣领，吼道：“她该死！该死！该死！”

  寒丹尘在外面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眼中只有绝望。

  幽兰之毒……

  瞬息即死……

  楚景沐忽然平静下来，他放开了慕霜降的衣领，然后一把拉过了身后的女子。楚景沐满意地抚过这张绝美的面庞，道：“你看，所以我重新造了一个人偶，把她雕刻成了最完美的样子。今日大婚之后，她就是我黑暗幽冥殿的女主人，我的妻子，永远只会忠诚于我。至于你，临死之前看到了她的脸，就当作是我施舍给你的恩惠吧。”

  话音落下，慕霜降砰然倒地。他重重砸倒在地上，睁大的眼睛满是痛苦，瞳孔上覆盖了一层模糊的白霜，再也没有了任何光线。纱帐在这时才打开，寒丹尘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慕霜降的手腕，然而触感之下是已经凝冻的血，和冰寒的肉……

  楚景沐拉起了女子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寒丹尘。他道：“幽兰之毒可以保他尸身千年不腐，你就带回去好好供着吧。以后的每年，这个日子我都会来古龙盆地给他上炷香，毕竟曾经也算是我的朋友，相互扶持那么久。东灵我也会好好照顾的，他可以瞑目了，哈哈哈哈哈！”

  楚景沐带着女子走出了大殿，这时外面传来了礼乐奏鸣，还有那些木偶开口道喜的声音。寒丹尘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的手颤抖着伸向慕霜降的双眼，却根本无法合上这一双眸……

  “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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