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王启的满不在意却让独孤若雪上了心。自从那天下午他醒来后，自己就被若雪这个小姑娘穷追不舍，仿佛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才肯罢休。

  “阿启，你是不是见到了什么？还是说……”独孤若雪的眼神飘忽不定，心想着这番质问是否不太好？可是，她的确想要追寻一个答案。

  “见了什么？”王启连连宽慰，觉得自家媳妇想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不太理解独孤若雪的脑海里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但总有一种感觉，令他显得有些疑惑。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看法而已，与其说是什么观念，倒不如说是一种事实。”王启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和冷静，但在心底仍然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若雪的想法，他有些琢磨不透，难道是经历了什么事情，让她变得如此敏感？还是说，和「那个世界」有关？

  见到王启这样答复，独孤若雪暂时放弃了追击，又试图缓解下尴尬的气氛。不过，在曹连、青秀二人的眼中，这对帝后似乎是吵架了，但他们内容又令人猜不透，完全搞不清楚因何而起。

  曹连瞥了一眼，心想陛下难不成又迎了一名妃子进宫？可是内务府这边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尚宫局那边就更不用说了。

  但这样的气氛又很快结束，不过两天，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帝后又恢复如初。当然，也有可能是陛下这边松了口，放弃了什么执着。

  当然，二人松了口可不代表着独孤若雪不想寻找答案，但王启的回答实在是真情意切，让她也辨不得真假。不过，这样的情况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王启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不会去做傻事。独孤若雪再次思索起来，想着一些事情：

  比如皇太孙提出的赋役改革，那个方案可是要得罪天下士绅官僚的——王启有没有决心推行下去呢？

  尽管她不能质疑王启的能力——虽然和老祖宗一样对横槊赋诗一窍不通，但还算是兢兢业业的统治者，但这种魄力并非常人所有的。因而，独孤若雪还是提醒了王启几句，在某些事上还是要尽力而为，实在不行就不要固执下去。

  当然，她的思绪越来越远，以至于差点忘记了赌坊的事情——改革推行缓慢情有可原，但官营赌坊这种事情，怎么……

  “阿雪，有些事情，你看不懂吗？”王启连忙打住了若雪的问题，把她径直地拉入怀中，又凑近耳旁，似是要说些悄悄话。

  这一幕让曹连、青秀二人连忙转头，生怕看见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皇帝，才是这天下最大的地主，最大的老鸨，以及最大赌坊老板。”

  此话一出，让独孤若雪的心神有些难安，这话真的是从王启的口中传出来的吗？皇帝，真的能说出这种话吗？尽管没有旁人听见王启的悄悄话，但他也是对着自己承认了某些事情。

  “阿启，你这话……”若雪的内心颇有波澜，思考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把话题引到了这里，之后，她又听见王启的“悄悄话”。

  “你想想，如果思宗皇帝当年真的肯贡献出自己的内帑，你觉得前线的将士们和百姓们还会谋逆吗？”王启轻声问道，这话也不会被其他人所听见，“正是因为他不能拿出来，而且也不敢拿出来，才会出现那样的悲剧。思宗皇帝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才是矛盾的中心。”

  但是，接下来王启没再解释什么，只是将上述的意思传达给了独孤若雪。同时，这番话也很明确，王启明白自己的立场，但似乎也不会做出什么重大改变。“别愁眉苦脸了，走，我们出去走走。”

  受到震撼的独孤若雪只能木讷地跟着王启离开这里，但许是走得太慢了，又被他直接抱了起来。曹连、青秀二人赶忙跟上，心甘情愿地当了这次电灯泡。

  他们还不了解帝后二人到底谈了些什么，怎么这一会儿工夫，皇后就走不动道了呢？

  不过，皇帝说得出去并不是那么简单，而是又出了一趟皇宫。这次，是微服出巡，也没带什么卫士亲军，帝后加上曹连、青秀二人，以及驾车的李群，这五个人前去了城西大街。

  然而，在前往城西大街的途中，王启特意地让李群拐了一个角落，走入了一处小巷子里，并继续深入进去，约莫半个时辰，便走到了头，这里是京城的西南侧，却也是最困苦的地方。这里的景象，全不如西街那样的繁华昌盛，更不要说有多少欣欣向荣的烟火气了。

  曹连等人不知道帝后二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只是颇为鄙夷地扫了一眼，便心想着赶紧回去。李群还算是平静，但心底下生出了一种悲悯——这个地方，和他出生的地方并未有太大的区别，虽然不在京城，但凄凉的场景大同小异。

  “这还是城里的情况，到了郊外乡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王启掀开了车帘，把独孤若雪抱起来，让她好好地看看车外的场景，“阿雪，你觉得这是人们口中推崇的盛世治世吗？历史上的那些仁君明君的赞美，怕也是有这样的地方。”

  王启所说的，还只是京城地方。独孤若雪向外看去，有不少面黄肌瘦的贫苦百姓，在领着官府发的救济——京兆府每十天就来到这里发放一次救济，但仅仅稀粥而已，仍然是食不果腹。

  其中有个人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脸上和身体都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让人深感心痛。但是，为了得到这么一碗稀粥，那人还是尽力地爬了起来，仿佛没之前的那回事儿。

  “阿启，要不……”独孤若雪当机立断，希望能和王启一起帮帮他们这些人。独孤若雪的三世几乎没亲眼见过这样窘境，可能与她的家世有关系——丰国公府的女儿，东国陆家的千金，以及官宦之女，这样的身份，让她难以接触到底层的百姓——

  而眼前的这些人，也许并不是最惨烈的，却给独孤若雪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往日里，独孤若雪实在是见不到这些。

  “李指挥，你去把马车后面的干粮发了吧，能发多少是多少。还有，朕知道你带了几个人，让他们一起去。”王启吩咐道。

  李群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心想着果然什么事都拿不住皇帝。没办法，他只好令那些暗中随从的护卫们走过来，然后搬出那袋干粮，分发给当地的百姓。

  皇帝几乎不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但独孤若雪发现，李群这边的动作干净利索，仿佛是经常去做这活儿了。

  “很好奇是吗？李群是从这一片区域的千户中提拔上来的，而且平日里也还常做这样的事情。这或许和他的出身有关系。”王启简单地解释一遍，不想把这个事情说的很明白，“这样的人，至少心思不坏，不会像赵辉那样引人不适。”

  说罢，帝后二人静静地看着李群带着人去分发那袋干粮——不是太精致的东西，却也是能干吃的麦块。

  这玩意儿虽然味道不算很好，但十分抗饿，是白衣卫或禁军远征的随军主食。当然，李群平日里发的，其实是自己和几位兄弟的口粮，但数量并不是很多。

  “阿启，带我来到这里，你是想……”独孤若雪试探地问了一句，想清楚皇帝的用意到底如何。

  “你知道吗，太孙以前总喜欢跑到这里来，做着和李群同样的事情。当然，那会儿还没有这种干粮，这是从西洋人那边学来的，似乎也就十几年前吧。”王启拉上了车帘，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用意。

  “无论太孙之前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还是其他的想法，但他见证过人间疾苦，至少是京城和城郊，想必这些年他在各地也有了见识，所以才能提出那样激进的改革方案。摊丁入亩，士绅一体，无论他能做到什么地步，我们都应该给予信任。但是……”

  皇帝稍微转折了一下，令独孤若雪的内心紧了几分。“这意味着，他会打破很多的旧俗，还有触犯太多人的利益。这样的话，我们也必须为他铺好路。至于太子这里，他是一位守成之君，但不适合主持这样的大局。”

  王启的一番话，给太子和太孙下了定论，并有了些想法，为二人日后要做好安排。

  这可能多此一举，但身为皇帝，王启必须要保持这样的清醒，这样才能使得祖宗的基业，不会功亏一篑——虽然它迟早都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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