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吃西瓜。”

  中年妇人将一盘刚切好的西瓜放在陈欢面前，招呼道。

  “谢谢舅妈。”陈欢低低的应了一声，只不过双手没动。

  这人是陈欢的舅妈，她皮肤黝黑，脸上的皮肤跟双手都有些粗糙，一副很明显的庄稼人模样，说完便坐在炕沿，与陈欢大舅并排而坐。

  陈欢大舅手掌颤抖的轻抚红木盒盖，老泪纵横。陈欢舅妈刚坐下，也是瞬间红了眼眶，哭的看着比她男人还要悲戚。

  陈欢静静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看着他们不似作假的悲伤，心里不为所动。

  在她们娘俩最难的时候，他们没有施以援手，可在她母亲死后，他们却一副失去至亲的模样。

  她不知这是乡下人独特的市侩，还是真的对生死有所触动。

  “我想将我妈埋在我姥旁边。”陈欢低声说道。

  这是她母亲前一段时间说的，只不过她当时没有在意，还为此责怪母亲乱说，没想到那时母亲就已经在向她交代后事了。

  陈欢大舅抹了下眼泪，低声说道：“我给你二舅三舅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一起商量一下。”

  陈欢点头：“好。”

  她一共三个舅舅，都住在这个村子里。她妈妈刚结婚时也住在这里，只不过后来她爸犯了事，带着她妈妈连夜逃到了外地，并在那边生了她。

  不多时，两个跟她大舅长相有些相似，同样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走入院内。

  他们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了妹妹逝世的消息，两人进屋的刹那目光就定格在了红木盒上，紧接着哭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陈欢不知道是不是活得久的人演技都特别棒，反正这两人的眼泪来的比影帝都快，哭的很突兀，突兀到吓了她一跳。

  两人嚎啕大哭，大舅两人在旁边劝解，陈欢就坐在一旁默默注视，哭嚎持续了很久，久到陈欢觉得厌烦。

  “砰！”

  几位舅舅齐齐的一愣，看着陈欢拍在桌子上的几叠红彤彤的钞票。

  “我就只剩这三万多了，你们分一下吧，我以后可能没时间，逢年过节你们记得给我妈妈烧点纸。”陈欢面无表情的说道。

  “小欢，这……”

  陈欢大舅刚要说些什么，一旁的中年妇人不动声色的捅了捅他的后腰，陈欢大舅即将脱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陈欢二舅适时说道：“你这孩子，那也是我们妹妹，我们平时上供烧纸那不是应该的么。”

  他话虽是这么说，手却捞起一沓钱，自然而然的揣进口袋里。

  陈欢三舅沉默寡言，没说什么，同样捞起一沓钱揣进口袋。

  陈欢大舅瞪着眼睛看了一圈，最后无奈叹息。

  陈欢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的说道：“我问过日子了，今天正合适，现在就下葬吧。”

  陈欢二舅迟疑开口：“小欢，这安葬什么的肯定得找邻居们帮忙，你看这……”

  陈欢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暗暗咬牙，说道：“你们怎么办，接多少跟我没关系，我只想现在就把我妈安顿好。”

  她二舅为人圆滑，在村子里认识的人不少，当即爽快的答应了一声，开始打电话联系人手，通知一些有来往的亲朋好友。

  既然他主动把这个事情揽了去，桌上剩下的几千块钱自然落进了他的口袋，她大舅三舅都没有异议。

  仅仅过去一个小时，陈欢就跟大舅二舅出发前往家族墓地，三舅则去安排饭店，接待有来往的亲朋好友。

  等众人到时，先生已经定好了穴位，挖掘机正在作业，周围还围了一圈前来帮忙或看热闹的村民。

  下车后，二舅忙着去打点众人，陈欢则是去了不远处外婆的坟前拜了拜，随即抱着母亲的骨灰静静的看着面前渐渐挖了个雏形的深坑。

  这里没什么庄稼，所以也没有防风林，风有点大。

  放眼望去是一片黄绿色的草地，蔚蓝如洗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白云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形成块块斑驳的阴影。

  草地里开着不知名的小黄花，随风摇曳，远处有几只羊在漫无目的的吃草，散步。白云的影子似是如羊群一般缓缓移动，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陈欢不自主的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她忽然有些理解了母亲，这里很美，美到她以后也想长眠在这里，与母亲相伴。

  “小欢，好了。”

  大舅轻轻叫了一声，陈欢回过神，怔怔的看着手里的盒子被大舅拿走。

  她捏了捏掌心，忽然感觉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很难受，很疼。

  但她没有阻止大舅，只是流着泪，看着慢慢被黑土掩埋的盒子，直至最后连盒子都看不见，只剩下翻滚的黑土与渐渐隆起的土包。

  土包渐渐成形，不知是谁铲起了一株粉色的小花，扬在了土包上，其中一人摆手叫停，想要将小花扯下来。

  “别动！”

  陈欢忽然神经质的叫了一声，那人吓了一跳，伸出的手骤然收回。

  陈欢踉跄着跑到近前，将那株歪歪扭扭的花小心的扶正。

  用手掌将花根周围的土按实了些。

  这种花很漂亮，也很常见，但她不知道叫什么。

  这花在村内能长到一米左右高，但可能是草地上风大的缘故，这一株偏矮小，八瓣粉色的花瓣迎风矗立。

  陈欢大舅朝众人摆手：“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随即他缓步走到陈欢身边，缓缓蹲下，粗糙的手掌抚了抚她的头顶，温声开口。

  “这花好看，我在院子里也栽了几株，我家你姐说这是格桑花，也叫幸福之花。但是你姐夫不认同，他有学问，说它学名叫什么，什么波斯菊，花语是坚强。”

  他黝黑的脸庞挤出一抹灿烂的笑意，露出微黄的牙齿：“一天净扯淡，这花在咱这，就叫扫帚梅，你姐还说我土。”

  “哪土了？扫帚梅不挺好？不管在哪卡了个跟头，起来打扫打扫身上的灰，日子还是照过，啥都不是事儿。”

  陈欢抬头，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略显老态的庄稼汉，像是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她这位大舅。

  随即她露出了回来以后第一个笑容，真真实实的笑。

  “扫帚梅，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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