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

  裴质青的身躯已化为残破虚影，任凭祁晏怀如何凝聚仙力为他聚拢元神，裴质青的仙元依旧以不可控的速度，如同璀璨星辰骤然散开。

  “青青！”

  祁晏怀瞳仁骤缩。

  片刻之间。

  主神神格破碎，神元尽散。

  每一片破碎的肢体，每一片纷飞的衣肩，每一片消散的神魂，都如同利刃般剜在他的心头。

  他的瞳孔中清晰照映着，最后一片离去的神魂折返，轻轻落在自己烧红的眼尾，随后又残忍的消散在风中。

  祁晏怀满目怔愕地摸上自己的眼尾。

  仿佛是一个吻落在上面。

  仿佛是在说，别哭。

  主神本命星遽然黯淡无光，以不可挽回的速度败落，天钟丧鸣之声低沉而悲怆，响彻整个六界。

  顷刻间。

  人界。

  山川失色，草木垂首，飞鸟走兽皆伏地悲嚎。

  妖界。

  狂风裹石，焦土千里，众妖躁动不安。

  魔界。

  这片长期被黑暗笼罩的土地久违地露出湛蓝色，明媚阳光洒落，千里严冰松裂，众魔欢呼雀跃，一片欢腾。

  仙界。

  仙兽悲鸣，祥云不再，众神面露悲戚之色。

  鬼界。

  阴气紊乱，黑云翻滚，忘川河掀惊涛骇浪，冥王和判官面露凝重，众鬼心生惶恐，惴惴不安，哭嚎不止。

  灵界。

  乌云如墨，天雷滚滚，灵泉冻结，天气陡然寒冷刺骨。

  这种情况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六界的异变便恢复如常。

  一切恢复如初。

  只有仙都上那棵最为普通的桃花树，桃花落尽，枝叶枯黄，竟是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生机。

  啪嗒——

  窥天镜和补魂灯两件神器相互落地，两声闷响强行闯入祁晏怀混沌的意识，他凝固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眼神也慢慢开始聚焦，死灰般沉寂的眸子出现一丝光亮。

  祁晏怀迅速从地上拿起补魂灯，盘腿坐到地上。

  “上仙！”

  众仙一入主神宫殿，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素来冷静自持的晏怀上仙，不要命的朝补魂灯灌输仙力。

  “使不得——”

  上来阻挡的几位上仙统统被祁晏怀身上迸发的强悍的仙力轰开。

  “上仙，补魂灯已经出现裂痕……”

  “没用的……”

  众仙眼眶通红，又靠近不得，祁晏怀设下了一个屏障，任何人不得打扰他，谁上前就会被轰开。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光源源不断地朝补魂灯而去。

  他们打不过，劝不动，只能干着急。

  寒冽青光凝成的屏障中，祁晏怀目光灼灼地看着浮在空中的补魂灯。

  “晏怀。”

  一道众仙熟悉无比的嗓音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晨钟暮鼓，穿透重重迷雾般的直抵灵魂深处。

  只见一个虚影漂浮在祁晏怀三步外的虚空中。

  众仙回过神来，纷纷行礼：

  “主神大人。”

  祁晏怀浑身一怔，重新开始感知周围的世界，上一任主神的嗓音将他从迷雾中拉出。

  他停止输送灵力，将补魂灯牢牢攥在手中，眼中浮现着希望的曙光。

  祁晏怀艰难地动了动唇：

  “师傅，救他。”

  前主神摇摇头，高深莫测地叹息道：

  “一切自有定数，放下心中执念，方得圆满解脱。”

  众仙哗然。

  “什么？”

  “意思是没救了？”

  “啊？没救了？”

  “连主神都没有办法，那大人他……”

  众仙瞬间面色沉重。

  祁晏怀抿唇看了他两秒，垂下眸重新盘腿打坐，掐诀就准备继续灌输灵力，试图修复补魂灯。

  “诶诶，为师错了！”

  祁晏怀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看着前主神，前主神尴尬地摸了摸白色长须，自知理亏，立马开口：

  “因果循环，皆有定数。我救不了，能救他的只有你。”

  某位上仙拍拍胸脯：“诶呦，吓死个仙了，前任主神大人还是这么皮。”

  前主神逮着那位开口的上仙就训：

  “莫真，我都故去这么多年了，你的仙力怎么还是停滞不前啊！？”

  那位上仙摸摸鼻尖，一脸心虚的样子。

  除了祁晏怀，在场的众仙就没有不被训的。

  前任主神屏退众仙，后事的发展众仙毫不知情。

  “首先，你得将这一半主神传承融到自己身上。这个过程，你的仙骨会不断破碎重组，剔除驳杂的部分，让你的仙骨更加的有灵性有韧性，从而能更好的接纳一半主神传承的仙力。”

  祁晏怀二话不说，立即开始接纳剩下的一半主神传承。

  “融合完主神传承，你需要生抽九成仙骨，用仙力将那九成仙骨和神器补魂灯，一起淬炼成另一件神器——纳魂瓶。”

  “纳魂瓶成功之后，你得将自身的不死之身活生生取出，聚拢到一处，重新为质青塑造神体。”

  “我陨落之前，就算到你们有此一劫，所以只给了质青一半主神传承。奈何天机不可泄露，去他奶奶的不可泄露，你们可都是我的徒弟！”

  “天道限制，我无法开口告知你们任何。因此我提前做了准备，为你们两个下了一道保命符。无论哪一方陨落，他的神魂碎片会散落三千小世界，另一方只要淬炼出纳魂瓶，就可以救人。”

  “每一个步骤都非常困难，实施的人会经历非比寻常的……”

  “我不怕。”祁晏怀打断他，他的神色异常平静，“只要能救他，所有要经历的，不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灵魂上的，我都会扛下去，我一定会救他的。”

  说罢。

  祁晏怀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颦起眉，抬头问他：

  “九成仙骨，真的够吗？”

  “你可别偷偷多抽！”前任主神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九成够了够了，够够的！你当仙骨是什么，一成都痛不欲生了，你还问我九成够不够？！”

  “何为仙？生出仙骨才能称之为仙，九成已经是你的极限了，九成了够塑造质青的神体了！！！”

  “我知道了。”

  这也是祁晏怀在三千小世界中，仙力有限的原因。

  他的仙骨只剩一成，而仙力连一成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

  众仙只知。

  在主神陨落的第六日，晏怀上仙淬炼出神器纳魂瓶，上仙花了一日时间，安排好仙都大大小小的事务。

  在第七日，进入三千世界收集主神碎片。

  司命殿阮阮随之而去。

  离开前。

  祁晏怀去了一趟那棵他和裴质青一同栽种的桃花树下。

  死寂的桃花树奇迹般的恢复生机，霎那间桃花朵朵开满枝头，花瓣纷纷飘落，如同一片粉色的云霞。

  祁晏怀将裴质青的神体安置在树下。

  花开花落会有时，待君归来共折枝。

  傻子。

  下一次我们一起回来。

  我要去每个世界爱你了。

  ————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阮阮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完自己感动得不行，刚想找个人倾诉倾诉，就感觉自己的下衣摆被什么东西抓住，连着扯了好几下。

  很大的力道。

  阮阮顺着衣摆低头看去。

  只见那女鬼披头散发，露出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容，血泪顺着她苍白如雪的脸上滑落，她张了张染着血迹的唇，嗓音饱含哀怨。

  “你说，哭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说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阮阮一脚踹开她，心中的低落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你本来就死啦！”

  阮阮说罢就原地跳起，直到蹦出两米外，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最近爱上了某个小世界的恐怖电影，人菜瘾又大，又怕又爱看。

  那个世界有一个她特别喜欢的演员，成为西红柿影后前拍过一部鬼片，在里面饰演女主，身份是是一个冤死的厉鬼。

  她来之前才看完，刚才一低头就是那么恐怖的一幕，可把她吓得不轻。

  她也把裴质青吓得不轻，祁晏怀掩去眼底的情绪，搂紧朝他扑来的裴质青，对着女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吓得炸毛的阮阮：

  “把她送回幽冥殿，让判官用判官簿册重新审判她的罪孽。”

  幽、冥、殿。

  女鬼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三人身份的不一般。

  等到她被押回幽冥殿接受审判，那就意味着她再也混不出酆都！

  她手上有太多无辜的性命了，她一会消亡于世间的！

  女鬼立马跪倒在地，看着三人哀求道：“神仙大人，自作孽不可活这道理我知道。求求你们，我就只想知道如今的萧郎过得如何。”

  “求你们了。”

  阮阮心跳已经平复下来，抿唇看了一眼女鬼，而后下意识看向祁晏怀他们，求证这事的可行性。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阮阮无奈叹气，上前几步，在阵法前抱住自己的膝盖蹲下。

  “对不起啊，刚才被你吓到，一不小心踹到你了，是不是很疼啊？”

  女鬼摇头：“不疼的。”

  阮阮看着她，再次长吁短叹：

  “他啊，家庭美满，儿女双全。”

  女鬼怔愣片刻，反应过来阮阮话语的意思，旋即释然一笑，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绽放在脸上：

  “家庭美满，儿女双全……那就好，这一世的萧郎，他会寿终正寝吗？”

  阮阮看了女鬼足足三秒，才点头：

  “会。你放心，这一世的他，小灾小病，寿终正寝。参与换他命格一事之人，都已经自食恶果。”

  “好，那就好。”

  女鬼自顾自点头，看到阮阮漂亮杏眼中丑陋不堪的自己，立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默默挪动身躯背对着阮阮。

  “这位漂亮小仙女还是不要再看着我了，我这副样子，会污了你的眼的。”

  “你本来很漂亮，是仇恨和嫉妒让你变得丑陋。”

  裴质青声音很轻，他的眼尾还晕着两抹红，就连鼻尖也是通红的。

  祁晏怀抚着他的背部给他顺气，轻轻吻掉他的眼泪。

  没成想。

  这几个吻下去，成功让裴质青的脸颊和耳廓爆红，他涨红着脸，有些无措地扫视了一眼四周，注意到蹲在地上，像是装了亲吻雷达的，一脸姨母笑的阮阮。

  裴质青立马将头转回去，用气音对祁晏怀说：“夫君，出门在外，你还是矜持一点吧。”

  祁晏怀也学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他的耳畔，和他咬耳朵，也用着气音：

  “青青，终于不在外叫我老婆了啊。”

  裴质青羞涩地瞥开视线：

  “我瞎说的，你知道谁是老婆就行。”

  “还有，听故事前青青不矜持的亲了我，现在却要让我矜持，这是什么道理啊。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质青忍着害臊：

  “……可……可以点灯的。”

  祁晏怀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等到裴质青调节好呼吸，低落情绪已然被安抚好，身体接触向来是表达强烈情感最有效的方式。

  他稍稍往后退开，侧身伸手拢住祁晏怀的手臂，抬眸笑着望向他，说：

  “我们回「招魂」吧。”

  “两位大人。”阮阮撑着膝盖直起身，有些欲言又止，“如今主神大人是鬼魂……其实，现在就可以用纳魂瓶，结束这个世界的。”

  结束这个世界？

  现在？

  可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自己来说，昨天晚上才遇到了自己的爱人……现在就要分开了吗。

  裴质青眸色一顿，长睫轻颤了几下，脸上泄出些许落寞，他抿抿嘴唇：

  “啊，我还以为能过完中元节再走呢。”

  “那就过完中元节。”

  祁晏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侧。

  裴质青思索片刻，还是摇摇头：“可是，你都等我这么久了。”

  祁晏怀失笑：

  “所以也不差这几天。”

  好像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忙赶的结束这个世界。

  裴质青彻底放下心来，应道：

  “好吧。”

  似是想到了什么，裴质青的眸子瞬间亮了。

  “那中元节过后，我被收入纳魂瓶，等到再次睁眼，第一眼就会看到那棵我们一起种下的桃树吗？”

  阮阮声音弱极了，像是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吹过无痕。

  “那个……”

  然而祁晏怀他们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祁晏怀答得很快：

  “不会。”

  裴质青眼睛都瞪圆了，他一脸不解的样子：

  “啊？我不是被安置在那棵桃花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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