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我面前那只倒地而亡的灰色的猴子，他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能看到腹部的毛是浅灰，背部的毛是深灰，甚至耳朵上还有当年被扯烂如今愈合的痕迹，那就是本来的我呀？

  如果那只猴子是我，那我是谁？

  我是孙悟空?!

  我看了看自己的虎皮裙，摸了摸头上的金箍，还有握在手里的金箍棒，金箍棒上还带着一点儿红色，那是猴子血吗？

  所以，我是孙悟空?

  可是刚刚，分明是我变蜜蜂，我想逃跑，我现了原型?

  我怎么会是孙悟空?!

  怎么会?

  我们本来是为了辨明身份才来灵山的，结果却进入了一个更大的迷局。

  至少来灵山之前我还清楚自己是谁，现在彻底凌乱了。

  如果死的是我，是六耳猕猴，这个世界的黑暗程度还可以接受，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如果死掉的不是我，不是六耳猕猴……

  一念至此，我忽然间浑身发冷!

  比死掉还要怕，你知道那种你是谁不能由你决定的恐怖吗？

  如果地上是以六耳猕猴的名义死掉的孙悟空，如果那么厉害，那么着名，那么神通的孙悟空都能如此轻易的以另一种身份，背锅死去，那么他们要摆布我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们一定是因为我更好摆布，才选择让我活着的。

  他们又是谁？

  我茫然地看着满天神佛，觉得血在冷却，而头却要炸掉了一般。

  我明明亲身经历，却依然不知道真像，什么也不清楚!

  ……

  "悟空，悟空。"佛祖叫了几声，我都没有反应。

  最后旁边不知道是哪位大仙还是哪位尊者推了我一把。

  我才看向佛祖。

  他依然宝相庄严，看着地上的猴子，收回了金金拔，责问:"悟空，你怎么把他打死了!"

  "不是我!"我刚想喊，却发现如果我这时候喊不是我也未免太搞笑了。

  地上一只猴子，被打死了，他是六耳猕猴。被打死的理由是假冒孙悟空，被打死的武器是金箍棒，金箍棒在我手里，甚至上边还残存一点儿猴子血。

  不是我!

  谁信呢？

  可是，我怎么可能有这个神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六耳猕猴死就死了吧，悟空你还是去保你的师傅去吧。"如来说。

  "不，我不去!"我从心底拒绝。

  虽然我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但我实在感觉太不好了。

  不管死的是我还是真的孙悟空，这整个事件都不在我掌握中，甚至我连知情权都没有，这谁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

  "佛祖，师傅他不要我，您还是念个松箍咒，让我走吧。"我恳求，真心恳求。

  现在，我真的想走，只想走!这水太混，不是我有本事能趟过去的。

  如来说：“你休乱想，切莫放刁。我教观音送你去，不怕他不收。好生保护他去，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果然，有警告有拉拢!他们果然不肯轻易放走剩下的这只猴子，不管这只猴子是谁？

  但是，让我反应一下，佛祖说什么，"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这话啥意思?这是承诺，取经画一道之后，孙悟空保底是菩萨?

  这是孙悟空想要的吗？

  孙悟空天上地下嚷嚷一圈，整了这一出除了佛祖别人都搞不定的事情，教训了师傅，从此掌握取经队伍的主动权，还要到了佛祖的亲口承诺。

  这是我的智商设出来的局吗？

  我是孙悟空?

  我不是孙悟空?

  ……

  一直到最后，观音菩萨亲自把我领到师傅面前，让师傅收下我，我其实对于自己是不是孙悟空都没有判断。

  当我更不清白的是观音菩萨那么生气，对着满脸虔诚的唐僧，观音菩萨持续输出:"我说唐僧，你没有情商，你也没有智商吗？智商你没有多，你也没有少吗？你就不想想你这猴子那么好惹的吗？一只猴子，天上的神不敢惹，阴曹地府的鬼不敢惹，连三十三天外的老君都宁愿送仙丹都不肯惹他，太上老君不相忍，你就觉得那只猴子他就那么好惹吗？你惹一下不难，他巴不得谁招惹他一下呢？你知道哄好有多麻烦，你下次再惹他，你自己哄!我们再不管!"

  到底什么事，能让观音菩萨几乎气到失态了呀？

  ……

  于是我又回到了取经队伍。

  还是以孙悟空的名义。

  现在我是孙悟空，佛祖承诺，菩萨送来唐僧喊我悟空，八戒叫猴哥，沙僧喊大师兄。

  似乎所有人也都愿意让我自己相信我是孙悟空  。

  可，他们想让我相信我就信吗？

  "师傅，师傅，要不你再念你这箍咒吧，再念一念。看看我疼不疼?"

  "不，悟空，你一路够辛苦的了，为师怎么能再念紧箍咒咒你呢？"唐僧死活不肯念。以前从不见他如此通情达理。

  而且自从我回来，师傅好说话太多，啥都是我说了算。

  我不化斋，他饿了渴了都忍着。连说都不再说一声。好伺候得要命。

  这一次真假美猴王，对唐僧来说，就是被猴子打，白挨不算，还被观音说菩萨训，而且失去取经团队的主动权，如今这个取经小队的老大可就是孙悟空了，他是不敢念紧箍咒了。让他念也不念。我自己又不知道咒语。

  我反复复盘灵山上发生的一切。

  我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一个灰色的，很像以前我自己的猴子倒在地上，但那就是我吗？我难道真的死掉了吗？

  我甚至为了这事专门去了一趟幽冥，问:一个人死掉，会知道自己死掉吗？

  那种眼看着六耳猕猴倒地而亡，觉得自己死掉的感觉如此逼真。

  阎王显然很不习惯客客气气的孙悟空，但还是认真回答:"每个人情况不一样，若是三魂六魄刚离开自己的身体，是有人会意识到自己的死掉的。"他还很认真叫来几个鬼，像我描述那种离魂之后感知自己的情况，但我还是觉得不对。

  可我如今分明还活着呀？我努力回忆，我的记忆是自从出生花果山就是人间地狱，一片焦土，我从来没有过在山清水秀的花果山自由自在活三百年的记忆。

  我是六耳猕猴?!

  死掉的是孙悟空?那也不对呀？他主导了这一切，打了师傅，出了气，要到了佛祖的承诺，还有取经团队的主动权，费了那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死吗？

  或者有人识破他的主意，不愿意给他，才让他以六耳猕猴的身份死去。

  可谁有这个能力？

  如果是这样，这出真假美猴王孙悟空没理由这么主动的呀？

  ……

  我常常在山头一坐一天，一坐一天的看着远处，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回事。真的希望身边会有个声音喊我:"小猴"然后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很希望有一朵祥云飞过来，告诉我上面依然站着一只猴子，我也希望身边有棵大树，然后像以前一样把我捞过去，但是什么都没有。

  "猴哥，你是猴子嘛，蹦蹦跳跳的才正常，你就算是石猴，也是猴嘛，不是石头。"猪八戒说。

  "八戒，你觉得我真是你猴哥吗？"我很认真问。

  "当然是啊，昨天不是还欺负我吗？"

  "要不，你再去怂恿一下师傅，念个紧箍咒，验证一下。"我说。

  "猴哥，别闹了，啥都是你说了算，你说是就是，不说是就不是，行了吧？"猪八戒说。

  他说的也是真的，唐僧就算念紧箍咒，我就算不疼装一下疼也不难。

  反正世上只有这一只石猴了，不是孙悟空也得是。

  也得是!

  没有选择!

  就为没有人愿意接受活着的是六耳猕猴，活着的也必须是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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