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微服私访(一)
赵淳安隐居两年,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但是出山之后就没有遇见一件好事,以刘震为首的豪强被他一怒之下杀死,至于这些人搜刮的民脂民膏,赵淳安分文未动,离开前不忘叮嘱老百姓自行拿回各自的财物,一切责任由他承担。这一晚不知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哪怕心性稳重如赵淳安也很难心平气和地睡上一觉。
赵淳安宰了刘震这件事,板上钉钉是瞒不住的,相信很快就会引起各方注视,但是赵淳安无所畏惧,他甚至懒得处理刘震等人的尸体,这件事闹大,大不了就是上军事法庭,毕竟是刘震欺负退伍老兵在先,只要赵淳安愿意上纲上线,刘震就难以逃脱军事法庭的审判,要知道东阳国以武立国,更是将紫荒纳入版图,要是连一个退伍军人都保护不了,必然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后果就是军心尽失,百万雄师随时都有可能造反,满朝文人都要随之胆战心惊。
所以赵淳安分明就是为民除害,不仅不会受到处罚,还会因为保护军人而被奖励,他绝非莽撞之人,反而心思缜密,动手之前就已经想好后果,自信能够全身而退。而善化寺与千山僧人的冲突纯纯粹粹就是意外,比武论道本来就有风险,死人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只不过死者是佛门圣僧,赵淳安恰好被污蔑为魔道贼子,所以才会群情激愤,赵淳安比窦娥还要冤枉。
但赵淳安异常冷静,一来是他的心性坚韧不拔,哪怕是大难临头,也不会灰心丧气,二来他终于抵达目的地,再往前就是天下第一大宗灵枫谷,他的心灵寄托之处,他作为天下第一大宗的长老,在宗门享有一定威望与话语权,哪个佛门弟子敢来招惹他?
然而他的身份以及名字很快就被调查出来,赵淳安感到莫名其妙,虽然他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还不至于人尽皆知,千山高僧生前曾揭露赵淳安是灵枫谷长老,可是并未泄露赵淳安的名字,这就奇怪了,更为匪夷所思的是佛门弟子已经确定赵淳安要去哪里。
灵枫谷!
赵淳安这一路行来小心谨慎,绝不会被人跟踪,更没有理由暴露踪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被出卖了,出卖他的人十之八九是李寸心,因为放眼整个善化寺,也就只有李寸心知道赵淳安接下来要去哪里,以他的性格做出此事不足为奇,别忘了他是佛门信徒,故意败给千山僧人,崇尚佛道近乎到了魔怔的地步,出卖一个朋友算得了什么?
赵淳安咬牙切齿,他是如此信任李寸心,希望他能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李寸心这个混蛋倒好,转头就把自己给卖了!赵淳安恨不得杀回善化寺,与李寸心当面对峙,最后他打消了这个想法,还是决定先回宗门避难。
赵淳安来到一处闹市散心,楚铭与少女佩服老前辈的气定神闲。闹市上人来人往,热闹得一塌糊涂,商家出售的货物应有尽有,不乏佛像佛珠之类的玩意儿,要知道东阳国的佛教信徒超过百万,所以僧人尼姑随处可见,游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尽可能拿出对佛门弟子的尊重。
有些佛门弟子迫于生计,廉价出售佛经佛文,甚至还会强买强卖,威胁游人购买自己的货物,往往是团伙作案,三五个虎背熊腰的光头男子围住落单的游人,各种威逼利诱,游人畏惧到了极点,更有几分哑巴吃黄连的无奈,最后只能花钱消灾。
毕竟是登基三年的新皇带的头,对佛门弟子荣宠有加,有不少清廉官员上书反对斥责佛门弟子兴建寺庙,却被这位光耀天子给狠狠处罚,轻则贬官重则罢免!这让朝堂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再也没人敢说佛门的半句坏话,反而不少审时度势的官员顺势而为,上行下效,顺着皇帝的心意不惜透支财政,也要推动佛门发展,以此讨得天子的龙颜大悦。
朝堂尚且如此,各地给佛门弟子的优待更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若非出家需要一笔高昂费用,不然东阳国内人人都会诵经,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僧尼不仅可以享受特殊待遇,还能得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和寄托,终于成为一种大势所趋。
人人向佛,而非人人向善。
其实从一开始,虽然朝廷有意无意助长佛门的嚣张气焰,可大体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佛门整体而言还是遵规守矩的,只是近年来出现了少数横行无忌的僧人,已是与地痞无异,作案颇多,人人向善的风气由佛门一手塑造,却也由佛门弟子一手打破,何其讽刺。
赵淳安转过身,平淡道:“再往前就是闹市的出口,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会合,老夫需要办一点事情,不便与你们结伴而行,但是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可以看看闹市上有什么需要的物品,天下第一大宗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远比你们想得更加封闭,进了天下第一大宗,十年都别想外出逛街,你们可要珍惜这个机会。”
楚铭与少女点了点头,赵淳安随口问道:“钱够不够?”
少女笑道:“不够再找前辈要。”
赵淳安一笑置之,飘然离去。楚铭与少女对视一眼,她眼神无奈,摇头示意自己是真的穷了,楚铭笑道:“我可以把夜明珠拿出来跟商人换钱的,现在说穷为时过早。”
“你不如卖给我,千万不能便宜商人。”少女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只不过我要赊账,过几年再把买珠子的钱还你。”
楚铭轻声道:“奸商也不会赊账。”
“奸商未必有我的诚意。”少女面不改色,缓缓道:“我们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可以去看看江面的彩灯,大多是佛门高僧开过光的,这种彩灯拖着一块佛像飘向远方,佛像是用冰糖做的,所以一个晚上就融化了,对应着佛教的涅盘之说,涅盘时燃尽所有愿力,据说可以指引跳江的亡魂投胎转世,所以想不开就首选这儿的江,不花一分钱就可以享受到佛教的超度大法,理论上可以不入地府而轮回,直接进入来生!”
楚铭啧啧道:“你的这个想法有些邪恶。”
“开个玩笑嘛!”少女理直气壮,却也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笑话,但是听笑话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跺脚道:“反正我说不说这句话,每年都会有人来这跳江的,反正我们不学他们就好了。”
“跳江的人多吗?”一辆辇车悄悄驶来,车内的男子掀开车帘,语重心长问了这个问题。
少女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这个不请自来的男子。楚铭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江下必然亡魂无数,所以大家才会投灯于江,指引亡魂超度轮回,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说的对。”
男子点了点头,继而缩手放下车帘,在楚铭与少女的注视下乘车离开闹市,走得悄无声息,一点帝王的霸气风范都没有。
他就是这个帝国的君王,也被称为光耀天子,年纪轻轻就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今日出宫微服私访。
楚铭对此一无所知,更不可能想到皇帝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还被自己偶遇。
少女虽然穷得响叮当,但是兴致格外高昂,小跑跑向江边,繁星闪闪的江面等待着她的影子,一个梦幻的世界在水上建起,摇曳生姿的彩灯与行人的身影碰撞,最后荡漾起的水波把灯光与人影一同模糊,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楚铭罕见地失神了,因为他听见路人都在欢呼那场来自于南方边境的兽潮已经结束,紧接着赞颂郑国公的丰功伟绩,终于不用继续担惊受怕下去,终于可以响应南人回南的口号。楚铭茫然四顾,路人的喜悦溢于言表,深夜的闹市灯火通明,太平气息扑面而来,但是东阳国的繁华从来不会属于一个难民。
楚铭没来由感到心悸,然后想要逃跑,哪怕回到边境上当一个难民,也比待在这个鬼地方要好上太多。于是楚铭逃了,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不争气地迷路了,无力地困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他本就人生地不熟,此时还如一株小草在人潮之中夹缝求生,楚铭压抑的情绪终于还是崩溃了,安安静静坐在地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瞬间会对东阳国有强烈的排斥感,只感觉空空荡荡的内心在被挤压,他的容身之处在被一点点熔化。
楚铭抱住自己的膝盖,却也一直保持着警惕,用眼角余光捕捉正在渐渐散去的人潮,好不容易把情绪平复下来,楚铭想了想,眼下无非有三条路可走,用夜明珠换取南下的盘缠,找到走散的少女与赵淳安,亦或者直接跳下江去咕噜咕噜,还可以试验一下佛灯是否能帮人投胎转世,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楚铭来到江畔旁,四周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人影,楚铭看了一眼堆满彩灯的江面,软绵绵坐了下来,晃荡的双腿映入水面。楚铭虽然想要捞出一盏彩灯留作纪念,但是他不清楚江面究竟有多深,是否有水鬼之类的鬼怪。
楚铭站起身,绕着江面缓缓奔跑,经过江桥时缓缓停下脚步,因为有人蹲在桥头抱头痛哭,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心一横投江自尽,只不过很快就被发现了,路人纷纷驻足围观,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每年都有少男少女的尸体浮出江面,大多是因为失恋而走上这条绝路,甚至还有因为父母不同意而殉情明志的两小无猜。
江桥两侧人潮汹涌,桥头上的少年犹豫不决,他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都没有彻底下定决心,当他后悔时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他成了全场的焦点,想不死都难,可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轻飘飘说了一句水太凉,迎着寒风爬下桥头。人潮随之消散,都在感叹今晚放的彩灯险些派上用场。
楚铭与路人擦肩而过,说巧不巧碰上微服私访的皇帝,他身旁还有一位白发女子,长得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与皇帝挽着手逛街,要多恩爱有多恩爱。楚铭轻轻叹了口气,瘫坐下来继续休息,自从珊瑚海归来以后就没有过上安生日子,所以神经一直都在紧绷着,压力巨大,脑袋昏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是不知从哪传来一道声音,“小咨客!”楚铭惊醒过来,与此同时有钟声响起,因为这一天恰好是礼佛日,佛钟要比往常响得更早,整座城池随之笼罩在佛气之中。“该死的钟声,比苍蝇还烦,难怪有人想不开跳江!每月都被这样吵醒一次,换我也不想活了。”赖语均还是出现了,满脸写着愤愤不平,她的恼火肉眼可见,楚铭捂住耳朵,声嘶力竭道:“钟声太吵了,你说的我都听不清,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再说。”
她嘟囔着嘴,往安静的地方走去,还转头对着楚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嗓音沙哑了,不愿浪费多余的力气,只有到了无声的环境才肯说话,事实上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礼佛日为期一天,每个时辰敲钟一次,每次敲钟维持一盏茶的时间,所以天地间很快就复于平静,钟声消散了,她兴致勃勃与楚铭分享她的所见所闻,说自己刚才跑遍整个闹市,见到有人因水太凉而打消跳江的想法,以后哪天遇到类似的情况可以拿出这套说辞,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别人就会尴尬......
许多年以后,楚铭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也如愿登上至高无上的王座,站在这个世界的制高点,哪怕是地府神只都只能匍匐在他脚下,那个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活了多久,但对这段少年时期的记忆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记得难民时期曾遇见过一个女孩,甚至到死的那一瞬都没有忘记她,更让楚铭记忆犹新的是那时的懦弱与无奈,遇见喜欢的人不敢靠近,喜欢自己的人也不敢回应。不过这都成了过去,年迈的楚铭喜欢回忆过去,可过去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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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十九个在读了,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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