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庄艳婷本身也是教育系统的人，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

  董芮清这事挺麻烦的，牵扯太多，事关上头那些人的利益。

  这种时局下，比董芮清更惨的人都有。

  董芮清在东北乡下至少还能当个老师，回首都，怕是命都会没了。

  也不是他们不想帮忙，而是他们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别看他们现在看着风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就等着揪他们错处。

  首都城风起云涌，多少人今天还好好的，明天就被下放了。

  董芮清的今天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明天。

  现在这种情况下，人人自危。

  大家都是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明哲保身。

  董芮清亲爹和江老爷子是朋友，两人都是庚子赔款留学生。

  学成回国后，江老爷子参军，拿枪杆子救国。

  董老爷子和董芮清一样，都是教书育人，用笔杆子救国。

  两家关系之前一直都挺好的。

  当初董芮清被人举报的时候，江月华其实拉过他一把。

  不然他也不可能那么安逸，还能在乡下当老师。

  “大伯娘，我知道了。”

  刘瑶点头。

  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

  她只是试探着提一下，并没有说一定要让他们帮忙。

  “你要相信组织，被冤枉的，组织迟早会还他一个清白，同理，那些犯错的人，迟早也会被清算，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江月华说话铿锵有力。

  这不光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使命。

  别人怎么样，他管不着。

  但是他，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刘冬看着江月华，眼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那是对军人的崇敬。

  “对，我们要相信组织。”

  关孝坤开口，目光坚定。

  “嗯。”

  刘瑶点头，看向江月华的视线也充满了敬意。

  别人可能没资格说这些话，但是江家人绝对有。

  书里写，江月华走过草地，挨过饿，吃过枪子，一心为了国，为了家。

  江月华这代人是有信仰的。

  组织需要的时候，他们义无反顾。

  组织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会心甘情愿退出。

  即便身处逆境，他们依旧坚定不移相信组织不会忘记他们，组织迟早会还他们清白。

  别人当官多少都会给亲生子女谋点权谋点利。

  但是江月华不会，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他几个子女不是从政这方面的人才。

  江月华从来没想过利用自己的关系，把他们硬塞进机关单位走仕途。

  反之，江彦有组织需要的才能，江月华毫不吝啬，一心一意扶持他，把他培养成组织优秀的接班人。

  说起来，她的老师董芮清也是这种人。

  即便被冤枉下放，董芮清依旧没放弃自己，全心全意教书育人，耐心等待着组织帮他平反，还他清白。

  书里，董芮清最后确实平反了。

  只是等了整整快十年，人都老了，走路都不利索了，全靠一口气撑着。

  平反的那一刻，董芮清潸然泪下，只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组织不会忘记我。’

  没多久，董芮清就去世了，走的特别安详。

  那个冤枉他的女学生，受尽世人唾骂，最后上吊死了。

  午饭做好了。

  刘明和田秀芳帮着搭桌子。

  刘母则过来喊他们出去开饭。

  庄艳婷和江月华先后入座。

  “怎么了？”

  江彦注意到刘瑶闷闷不乐的。

  “没。”

  刘瑶想起来，书里，董芮清明年要出事。

  那个女学生的家人知道董芮清在学校教书后，带着一堆亲戚去学校闹。

  学校迫于压力，把董芮清开除了。

  没多久，董芮清就被送去了采石场。

  采石场天天要挖石头，劳动量大，很辛苦，还特别危险，山上的石头随时可能滚下来砸伤人。

  刘甜甜那个三哥就是被石头砸伤了腿，瘫了。

  董芮清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老了，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能经得起这种折腾。

  书里，董芮清在采石场被磋磨了整整十年，无数次想上吊死了算了。

  最后还是不甘心，不想自己到死还背负着强奸犯的罪名，让子孙后代蒙羞，硬生生熬到了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而这十年，江月华一家子日子也不好过。

  江老太太立过大功，手里还攥着免死金牌，就是捐赠飞机大炮的证书。

  她虽然不管事，但是却是江家的镇家之宝。

  只要她在一天，整个首都城就没人敢动江家。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江老太太老了。

  68年底，江老太太最终还是追随江老爷子走了。

  她一走，江家就出事了。

  江月华当初拉了一把董芮清，竞争对手拿这个做文章，举报他包庇强奸犯。

  两口子双双被停职调查，几个子女也先后被下放。

  不过有江彦护着，他几个子女在乡下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担心你老师？”江彦问。

  “有点。”

  话刚出口，刘瑶就后悔了。

  她这会也明白过来了。

  董芮清这事确实像庄艳婷说的一样，很麻烦。

  那女学生和董芮清都只是大人物们博弈的棋子，是诱饵。

  这个时候谁站出来帮董芮清，就是上赶着当靶子。

  江月华只是随手帮了他一把，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江彦要是插手的话，怕是要惹祸上身。

  “他的事你还是别管吧。”

  刘甜甜可是女主，有女主光环的，在时代面前都只是一粒小小的沙，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

  她和江彦只是配角，炮灰，刘瑶可不想江彦去送死。

  “你太看得起你男人我了，这事我也管不了。”

  江彦无奈摊手。

  上头教育部门的大人物博弈。

  董芮清这种老学究都只能当炮灰。

  他一个地方部队的小小副团长，能干啥。

  只能静等风来。

  “你真没用。”

  刘瑶故意逗他。

  “没用你不也嫁我了。”

  江彦趁机捏了捏她的手。

  “你注意点形象。”

  怕被人看到，刘瑶快速把手抽了回去。

  “对了，我们今年去陪你奶奶过年吧。”

  结婚这么久，刘瑶还没见过江老太太呢。

  一想到她68年底就要走了，刘瑶就有点伤感。

  江彦和江老太太自小相依为命，两人感情特别好。

  书里写，江老太太走的时候，江彦一滴眼泪都没流，就那么在江老太太屋里待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第四天夜里，江彦一把火把江老太太连人带屋子都烧了，什么都没留下。

  江月福两口子听说后，一口老血都差点吐出来了。

  他们还想着等江老太太下葬后，要去屋里刨黄金的。

  “怎么突然想跟我奶奶过年了。”

  江彦一开始都想好了，跟刘瑶在她娘家这边过年。

  他奶奶喜欢清净，爷爷走后，她很少出门，也不喜欢见外人，每天就晒晒太阳，种种花，看看书，打扫打扫院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15岁那年，奶奶把他送到城里跟江父一家子一块过，还叮嘱他没事别老回去打扰她。

  16岁，他去部队参军。

  之后，他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

  即便回去，也待不了几天。

  奶奶经常赶他，让他放假多出去接触接触外人，别天天跟她一个老太太腻歪在一块，还催着他赶紧找对象结婚，没对象还不让他进屋。

  明面上，奶奶说嫌弃他烦，让他滚远点，她好清静清静。

  但是江彦知道，她这是知道自己老了，没几年好活了，怕自己跟她待的越久，感情越深，越舍不得她，也怕她自己舍不得他，舍不得死。

  一如她对爷爷的感情一样，二十多年都走不出来，终日郁郁寡欢。

  他还记得，小时候，奶奶问过他，万一她老了，走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那会还小，把奶奶当成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毫不犹豫说，他要跟奶奶一起走。

  奶奶当时就骂他蠢，骂着骂着还抱着他哭了。

  不久后，奶奶就开始教他读书认字，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鼓励他走出去，多看看这个世界，多认识不一样的人。

  后来，江月华再提出让她去首都，奶奶变的不再那么反感。

  寒暑假，奶奶还经常让江月华带着他去首都大院长住。

  结婚那会，他打电话跟奶奶说，奶奶也只在电话里淡淡嗯了声。

  他说要带刘瑶回去见她，奶奶说自己老了，爱清净，免了，心意到就行。

  “什么叫突然，过年陪奶奶不是理所当然吗。”

  之前是江彦一直在前线随军，刘瑶才在娘家这边过年。

  现在江彦回来了，肯定要去他那边过年。

  “是是，媳妇说的都对，那就去奶奶那边过年。”

  江彦去哪过年都无所谓，只要刘瑶高兴就行。

  至于他奶奶那边的话。

  老人家嘴硬心软，嘴上嫌弃，他真带媳妇回去，她应该也是欢喜的。

  “你奶奶好相处吗?”

  见杨慧娇，刘瑶倒是不怕。

  但是见江老太太，刘瑶还是挺虚的。

  书里，江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生于晚清，幼年时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家闺秀，刚裹完小脚，晚清就灭亡了。

  老太太经历过八国联军、军阀混战、14年抗战……横跨了大半个世纪，见惯了各种风风雨雨，看人特别准，是个很睿智、严苛的老太太，不苟言笑。

  刘甜甜婆婆娘家和江老爷子的老家是一条村的，两家还算沾点远房亲戚的关系。

  有一回，刘甜甜跟婆婆去江家村那边走亲戚，顺便慕名去探望了当时寡居的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当时全程黑着脸，对刘甜甜爱答不理的。

  刘甜甜屁股没坐热呢，江老太太就让江彦送客了。

  事后，还警告江彦跟刘甜甜走远点，说她是会吃人的老妖怪。

  刘甜甜当时对江老太太的印象是，独居久了，性格孤僻，难相处。

  江彦则被老太太逗笑了，说她话本看多了，世上哪有妖怪。

  书里虽然没明写，但是刘瑶估摸着，江老太太当时应该是看出来刘甜甜灵魂里是个比她年纪还大的老太太。

  只是江老太太没有重生的概念，以为刘甜甜是被老妖怪附身了，怕她吃人，这才叫江彦离刘甜甜远点。

  “嗯？”

  刘瑶看着男人。

  江彦：“孙彪小时候每次见到奶奶都被吓哭，应该是不好相处吧……”

  刘瑶：……

  孙彪这货这么怂的吗。

  等下，重点是，江老太太能看出刘甜甜的异常。

  该不会，她到时候也能看出自己的异常吧。

  刘瑶脸色变了变，有点怂。

  “好了，逗你的，我奶奶人很好相处，你见了就知道了。”

  江彦看她脸色不对，忙哄她。

  “你奶奶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刘瑶问。

  江彦：“怎么会，我喜欢的她都喜欢。”

  “得了吧，你确定你在你奶奶那里的地位有这么高？”

  她可听江月英说了，江彦小时候可没少被江老太太抽，不听话抽他，读书学不好抽他，很严苛。

  书里对江彦的描述不多，对江老太太更是只有寥寥几笔。

  书里写，江老太太是旧社会家的官家大小姐，和江老爷子是指腹为婚。

  那会男人都是三妻四妾，江老太太是江家给老爷子在国内娶的正房太太。

  江老爷子是第一批庚子留学生，喝了几年洋墨水，很不屑封建社会的包办婚姻，追崇自由恋爱，不喜欢江老太太，自己在国外谈了个对象，听说女方还是洋人来着，差点都结婚了。

  后来，国内动荡，江老爷子放下儿女私情，分手了，跟着同学回来报效祖国。

  江老太太人长的很漂亮，性子也温顺，可惜是个木鱼脑袋，信奉旧社会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唯唯诺诺的。

  江老爷子看不惯她这幅样子，想改造她，逼着她走出闺阁，去学堂读书，学习西方先进思想，教她学外文。

  两人一起读书，一起画画，一起写文章。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

  不久后，就生下了江月华。

  江老太太崇拜江老爷子，不光把他当丈夫、爱人，还把他当场生命里的光，人生的导师。

  江老爷子走那会。

  江老太太一度也想跟着他去了。

  最后是看着嗷嗷待哺的江彦，不忍心，咬牙继续强撑着继续活了下来。

  “找时间跟我说下你奶奶的事呗。”

  “行，晚上就说，边做边说。”

  “你正经点！”

  “我很正经。”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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