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雪从帘幕后慢慢踱到寂静的外殿中，她眼中的神情惊愕而伤感。

终于明白她刚来天池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珠儿那天独自留在了浴场，很晚才回到殿中，她仍旧记得那晚她失落而空洞的眼神，以及低低的悲泣。

乌云柏隽，你明明知道珠儿怀的是你的孩子，却仍要如此狠心决绝地杀了自己的孩子么？你是怎样的男人？

可怜的珠儿注定承受伤痛与悲哀。

她神情低落地返回内殿，望着榻上仍旧睡着的珠儿，她小脸依旧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原有的红润与光彩。

可昏睡中的珠儿尚不知道，等她醒来时，会有更加残酷的现实等着她。澄雪突然觉得面对眼前这即将发生的悲剧，竟是如此这般无力。

他丝毫不必征询珠儿的意见，便杀伐决断，像是那个孩子与他丝毫无关。

珠儿的唇毫无血色又有些干裂，她嘴唇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声音，“水、水……”

小玉忙端过水来，小心地给珠儿喂了几口温水，珠儿这才缓缓睁开眼，神情哀切地望向小玉，她微微转动脖子，打量四围，见自己已是躺在内殿的榻上，眼中顿时呈现一片慌乱，她有些激动地喘着粗气问小玉，“玉儿，医官来过了？”

“恩！医官去抓药了，一会儿珠儿吃了药便会好起来，你只管好生躺着，什么都别想，让小玉来照顾你。”小玉轻声安慰，一旁的澄雪不由鼻中一酸。

“王爷、王爷他刚刚亦在场是么？”她愈加急切地抓了小玉的手问道，声音比刚才亦提高了许多，眼中含了深深的惊恐。

“是的，是王爷亲自将珠儿抱进内殿来的。”小玉反握了珠儿的手如实道。澄雪不由皱了皱眉心，她本要制止，可惜小玉嘴快，已是来不及。

珠儿眼中的惊恐瞬间化作绝望，强撑着眩晕的身子从榻上起来，她眼光切切地望向立于榻边的澄雪，却一时焦急的说不出话来，接着是一阵急促地咳嗽，才眼中含了泪发出乞求，“小姐，您救救珠儿吧！”

她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起身从榻上下来，却是站都站不稳，踉跄一下，便欲倒下，幸好小玉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珠儿，你病了，快些到榻上歇息去。”澄雪沉声劝道。

珠儿面色凄然地跪在澄雪面前，像是仰望着一线生机，哀求道，“珠儿知道自己没病，只是怀孕了，珠儿亦知道隽王决不会要这个孩子，此时，他定会交待医官除去这个孩子，小姐，您救救珠儿的孩子吧！这个孩子是珠儿一个人的，小姐，你去求隽王，他必会听你的，放过珠儿，珠儿亦会向隽王保证，会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且一生一世决不烦扰王爷他。求小姐慈悲救救珠儿，与奴婢的孩子吧！”

珠儿说完便伏身痛哭起来，她哭得声音很低，身子虚弱的她肩膀不住地颤抖。

澄雪心中不忍，亦是难过，便神情低落道，“你明知会有今日，仍愿意赴汤蹈火，你教雪儿如何救你？让雪儿去求他么，你又怎知他必会听雪儿的？雪儿只不过是容王爷收留，能暂时寄居在天池宫中苟且偷生的一名弱女子而已，雪儿亦不能为隽王做些什么，如今自身都是依仗着他过活，还凭什么再去乞求他卖个人情？”

珠儿眼中的哀凄愈加一层，因绝望而神情有些呆滞，她痴痴道，“如今珠儿能依靠的只有小姐、小玉姐姐，在这里，再没人能帮助珠儿了，若是小姐亦袖手旁观的话，珠儿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若隽王非要伤害珠儿的孩子，珠儿就跟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同去了。”

澄雪弯腰扶起珠儿，仍是低低劝道，“地上凉，珠儿快些起来！”

“不！小姐，若你不帮珠儿，珠儿宁愿死了！”她已然泪眼模糊。  

澄雪蹙了眉心，带了几分冷肃道，“珠儿，你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一会儿雪儿去求他，王爷答应留下你的孩子，你身子如此虚弱，孩子亦是难以保住。”

“小姐？”珠儿泣不成声地望向澄雪，眼中闪动着激动与感激的光芒。

“你起来吧！雪儿一会去一趟太煜殿试试便是！”

“小姐，珠儿就知道你会心软，不会不管珠儿的，谢谢你、谢谢你答应帮珠儿……”珠儿这才将手交到澄雪手中，澄雪与小玉便将珠儿扶起重新躺回榻上。

“小玉，你去煮点粥来给珠儿吃！”澄雪吩咐道。

“是！”

待小玉出去，澄雪在榻边坐下，握了珠儿的手，轻轻劝说道，“珠儿，我虽然答应你去求隽王，可至于他会不会卖雪儿这个面子，并不可知，若他执意不要这个孩子，雪儿劝你想开一些，毕竟你一个奴婢与王爷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分，以后就算生下孩子，孩子也会被旁人瞧不起。到时，你的日子便愈发不好过。”

“珠儿知道，可珠儿真的喜欢这个孩子，看到这个孩子，就像是看见了王爷，只要小姐肯帮珠儿，隽王定会同意留下这个孩子的，珠儿只是为了能生下王爷的孩子，自己并无非分之想，珠儿相信，等孩子生下来，隽王定会喜欢他的。”珠儿边道，脸上竟不由浮起一丝憧憬的喜悦与幸福。

澄雪轻抚着珠儿的额，心疼道，“珠儿，你真傻，你定是喜欢隽王许久了吧！”

珠儿抽泣着点点头，“珠儿九岁的时候，爹娘就全死了，珠儿怕留在乡下老家被恶人欺负，便扮成男孩，远走他乡，来到离水城，一日，下了大雪，珠儿好冷，身上的钱用完了，在大街上快要饿死，是他见珠儿可怜，便将珠儿带回离水宫，后来，他发现珠儿是女孩子，便将珠儿留在离水宫当了一名侍女，再后来，王爷去了离谷，亦是带上了珠儿。他救珠儿那时，也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回忆往事，她脸上不由浮起几丝幸福与甜蜜的红润，眼中亦恢复了几分神采。

“原来隽王对你是有救命之恩的。”澄雪不由唏嘘。

“是啊！若不是隽王，珠儿早就冰死饿死在街头了，珠儿这条命是王爷的，因此，隽王他如何待珠儿，珠儿皆无怨无悔，只盼他能接纳这个可怜的孩子。”珠儿有些伤心道。

“你喜欢隽王，又一直在他身边服侍，他应早就洞察你的内心。”澄雪感叹道。

“珠儿爱隽王，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隽王眼中只有楚怜姑娘，他带回怜儿姑娘时，每日脸上都挂满了笑意，连对我们这些宫婢亦温和了许多，他温和的时候，人便愈发地好看。他心中只有怜儿姑娘，珠儿虽是伤心失落，却是为王爷高兴，只是好景不长，怜儿姑娘死后，隽王便再未开心笑过，直到小姐你来到离谷。”

“隽王伤心欲绝时，珠儿真的好心痛，还好，他遇见了小姐您，自从小姐来了，他脸上重又有了温和的笑，从前的隽王又回来了。珠儿真的为他开心，亦感激小姐您让隽王重又振作起来。”珠儿说起隽王来是一脸的崇敬之意，亦是向澄雪投去感激的眼光。

“只因雪儿与楚怜姑娘有几分相似。”澄雪自嘲般笑笑。

“小姐刚来时，珠儿亦是确实觉得你们很像，尤其是眼睛，可后来，珠儿一直在小姐身边服侍，却越来越发现小姐与楚怜姑娘并不像，隽王也应与珠儿有同样的感觉，他应早就明白，小姐并不是楚怜姑娘。只是隽王仍旧越来越振奋起来，回到从前的模样，想必，他早就喜欢上小姐您，并不全是因为小姐长得与楚怜的那一点点相似，才对小姐好的。”

“珠儿，你说了这么多，便休息一下吧！隽王与雪儿只是朋友，雪儿这就去太煜宫，去求他，告诉他，你是有多么在乎他，哪怕是给你一个小妾的名分，也许他会看在你的一片真情与雪儿的一点面子上，放过你的孩子。”

“不！小姐，”珠儿一听澄雪讲完，立即脸色恢复了焦急的神色，她紧紧地拉住澄雪的手，眼中又快滴下泪来。

“珠儿，你对他如此真情，他就算对你无意，也不应伤害你，或许，他心一软会留下这个孩子的。”澄雪一直觉得，隽王并不是十分狠心的人。

“小姐，求你千万别将珠儿在意他的事告诉他，那样，不光这个孩子，就连珠儿的命也会没了，珠儿是有些非分之想，小姐千万不能说与他听。”珠儿恳求道。

“珠儿，你怎地如此怕前怕后？”澄雪不由深蹙了眉心怪道。

“珠儿太了解隽王了，他决不会让一个奴婢生下自己的孩子，这对他是一种侮辱，珠儿并不乞求什么，只想保住这个孩子。”她眼光切切地望向澄雪。

“难道你想只凭雪儿是他的朋友，他便可放过你的孩子么？”想起隽王离开怜心宫前说的那些话，以及他眼中冰冷的寒意，澄雪心中毫无把握能说服隽王留下这个孩子。

“小姐，珠儿明白你在隽王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代替，只要小姐愿意，将来离国君正妃之位，便非小姐莫属，若是小姐愿意收养这个孩子，他定能放过珠儿的孩子。”珠儿恳切道。

“珠儿，你在说什么？本小姐与他只是朋友知已而已，怎会成为他的妃子？”澄雪眼中不由带了些许愠色。

“隽王对小姐好，在意小姐，珠儿从他看小姐的眼神便能看得出，小姐为何不能考虑嫁给他，天下还能寻到如此待小姐好的男人么？珠儿一直认为，小姐早晚都会嫁给隽王的。”珠儿诧异道。

小玉端着煮好的一碗粥进来，澄雪忙站起身来，轻道，“好了，珠了！你累了，便好好歇息一会吧！”

回头又叮嘱小玉道，“玉儿，你喂些粥给珠儿，好生看着她点，我出去一下。”

珠儿无限期盼地目送着澄雪的背影消失在殿角。

澄雪从怜心宫出来，只觉得午后的阳光刺的双眼快要睁不开，脚步亦是有些沉重起来，仍是沿着路旁的树阴，低着头缓缓朝太煜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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