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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落花


  等传膳的宫仆们离开,隽王眉头舒展,眼角仍含了淡淡的笑意,望向澄雪轻轻道:“你饿了吧!天池里的厨子皆是本王精挑细选带进来的人,尝尝这些食物合不合你的口味?”

自从离了宜城,这些天来,她似过惯了茶不思饭不想,夜里更是受着煎熬的日子。真是奇怪,自从昨夜睡了个十分舒适的觉之后,今日一醒来,她似突然想通了许多,打心底不再执意过往。

或许是对现实的极度无奈,更或许是心中的感觉已经麻木而沉寂,她竟决定抛开所有的烦郁与焦虑,亦将心中所有无能为力的彷徨、苦闷与对一个人徒然的思念全部收藏至心底隐秘之处,她决定顺其自然,不再难过挣扎。

有淡淡的自嘲浮起在心头,温澄雪,你这是向命运屈服了么?这便是你,不够执着,不够强大,更不够勇敢。

可是,心头的那些苦毒已经满的快要溢出,她不倒出来,又能如何?

既然不想死,那就努力吸收营养与日光,好好的活着吧!

园中春色渐露,空气清新无比,她不由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眸子望向隽王时,一双眸子变得晶亮有神,灿若星河。眼中的神色亦是坦然与宁静交融。

这一桌的琳琅满目,看得出厨子们的用心极致。如此美食,岂可暴殄。

肚中竟真的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她弯了如水的眸子,浅笑嫣然,“此时,见这些美食,还真有些饿了。”

虽是一弯再自然不过地浅笑,在他眼中,却是如此生动,似碧水园中开放了一园的芳菲,令他不由发自心底的心情愉悦。

“那就请吧!”隽王唇角的笑意加深,似含着几分宠溺,将象牙雕花的筷子递到澄雪手中。

今日澄雪真的胃口大开,桌上一应食物,她皆是尝了一遍,像是突然恢复味觉的人,吃得竟是十分香甜。

终于安抚了那几分肚饥,澄雪这才放下筷子,望望一桌并不见减少的菜品,她微微地蹙眉,有些俏皮又带了几分神秘地望向隽王道,“隽王爷,你听说过三杯醉么?”

“怎么?你竟然知道三杯醉?”隽王不由挑挑眉,眼中有些好奇的神色。

澄雪仍是带了浅浅的笑意诚恳地点点头,“不仅知道,还喝过几回!”

“本王当然熟悉我西域名酒雪中情,这酒回味浑厚而甘醇,酿造工序极为复杂,多为夏季酿造,冬季深埋于雪地里储存,待来年冬雪融尽,雪中情便味道正佳。”他语气轻缓,娓娓道来,眼角一直保持着温润的笑意。

“珍馐佳肴满案,时光又正好,王爷不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么?”澄雪眨眨眼,眼角带了几分狡黠可爱的笑容望向隽王道。

隽王眼中浮动起煯煯的光芒,他轻扶额头,若恍然大悟,“碧水蓝天,落花有情,加上你这至情至性的女子,确是少了什么,好酒!对,少了好酒!这倒真是本王疏忽了,欠缺周到。还好有你提醒,今日本王决不能再负了这难得的大好时光。”

“天池里可有好酒?”澄雪亦是眸子晶亮,满怀期待地望向隽王。

“本王这里从不缺好酒!”他神色变得疏朗而清明,亦是带了几丝隐藏的兴奋,朝不远处唤了一声,“来人!”

一名打扮利落的宫仆小跑着穿过亭后的一株巨大的枝干嶙峋的老树,近到亭前,“请问王爷有何吩咐?”

“去年入冬本王存下的那批雪中情,速去拿来几坛。”

“是!”小宫仆行了个礼便躬着身子跑开。

没用多久,那宫仆便端了一副托盘回到亭子里,将手中的托盘恭敬呈在石案上。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四五只莹润的小坛,澄雪一见那精致的小坛,仿佛见到久违的老朋友一般,倍感亲切,心头不由一热,顿时眼眶微微泛红。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过一只小坛,握在手中丝丝把玩,片刻后,才顺手扯掉上面的塞子,将瓶口凑近唇边,眯起眸子无比享受地深深嗅了几下,这才望向隽王一脸兴奋道,“雪儿敬王爷!”说完再次将精致的小白玉坛凑近唇边,一仰脖喝下一口。

那酒仍然是原来的香醇,是曾经熟悉的味道,缓缓地自喉间吞下那冰凉润滑的雪中情,立即有暖暖的感觉传遍周身,连脸颊亦是微微地发烫。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隽王,而隽王望着她脸颊上升起的那抹薄薄的红云,眼中宠溺的神色更加了一层。

隽王亦抓起一只小坛来照着澄雪的样式,拔掉塞子,并不用杯,直接将小坛凑近唇边喝下一口,放下小坛,眼角有莹润的色泽,不由动容道,“雪儿,本王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当然,就凭王爷不吝好酒,雪儿感激不已,王爷既有好酒招待雪儿,雪儿便当你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可随意呼唤小名。来,雪儿再敬王爷!”澄雪爽快地笑笑,举起小坛,又喝下一大口,肚中已是暖意融融,不由眼神迷离地痴痴打量起手中的小坛来。

这雪中情,当真是好物,不光口感甘醇,教人迷恋,亦堪称解忧忘扰之圣品,它真的可以挽救灵魂快要坠入地狱的雪儿。

你又唤作三杯醉,雪儿喜欢,好感激有你,这半醉半醒的状态,仿佛服下了一剂医心的良药。她在心中痴痴道,这种感觉真好,盛云烁,看来今后的日子,唯有这小小的一坛,才能助雪儿将你狠狠地压入心底,不再在脑海中时刻萦绕徘徊。

这样想着,心底竟觉无比舒畅,不由又带了几分痴痴的笑意,望向对面的隽王道,“王爷,咱们接着喝!”

隽王亦举了小坛冲她微微示意,随即将小坛凑近唇边。

日影偏斜,落花亭中的石案上,已然倒着四五只空空的小酒坛,案上的盘碟之中,亦早无半丝热气。

澄雪伏在石案上,呵呵痴笑了几声,口中仍在不停喃喃,“盛云烁,你一定、一定要为雪儿多准备几坛三杯醉,对!就是三杯醉!你这恶魔,为何?为何当初不直接告诉雪儿,这好东西不能饮过三杯,是你!是你这毫无立场的坏男人,让雪儿、爱上这酒……”

酒意上来,她口中终于不再发出什么,只伏在案上,将头埋在手臂内,昏昏睡去。

对面已是带了几分醉意的乌云柏隽,敛起了一双深邃的眸子,一直静静地望着嘴中喃喃自语的澄雪,他面上时而有不易觉察的清冷与怒气,时而是深深地无奈与心疼。

“你不是怜儿,因为,怜儿心中不会牵挂别的男人。她心里只有本王,要是,你是怜儿该有多好。”他眼中浮起一抹失落,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终于看着不再出声,伏在石案上睡着的瘦削身影,眼中重又升起丝丝心疼,他从案边起身,走至澄雪面前,伸臂将她轻轻地抱在怀中,然后抱着她摇摇晃晃地朝怜心宫而去。

这日之后,澄雪隔三差五,都会与隽王主动相邀,于碧水园的小亭中饮酒畅谈,她像是安命于这样不问世事的生活,她信赖那精致的小坛中装着的醇香无比的琥珀色佳酿,唯有雪中情,让她一日恍若一日的渡过,心中的纷纷扰扰竟是无暇再想。

很久以后的日子里,她偶然回想起在天池宫里的这段往事,竟是十分感激这乳白小坛中装着的雪中情,若不是它的醇香将她迷醉,或许在这里的每一日,都会过得十分难熬。她发誓要将雪中情视作她一生的挚友。

在这天池宫中,半醉半醒之间,不觉两月已过,澄雪从未离开过天池半步,隽王偶尔会离开三两日,每次都是不久便回,回来时,便陪着澄雪在小亭中饮酒。

两个月的时间,天池中的风景早在一日一日的不断变化中改头换面,碧水园中已是绿意盎然,当初浅浅的绿意,演变成了一片片花红柳绿,姹紫嫣红。

此时,澄雪方明白她常逗留的那座小亭为何唤作落花亭。

小亭之上原本笼罩着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枯树,此时,却开得一树的繁花,方知竟是一株巨大的难得一见的陀螺花树。正值三、四月间,粉红透白的花朵开得锦簇浓郁,让这碧水园的小亭,美成了人间仙境。

先开的花儿落了,紧接着又开一层,像是总也开不尽一般,澄雪不由感叹那原本看似枯藤般的老树竟然隐藏着喷薄而出的生机。

淡粉的落花撒在亭檐之上,及周边绿茵茵的草地上,那一地的落英,从远处望来,像是天空刚洒下了一层粉色的雪。这个季节,落花亭成了天池里最美的风景。

隽王已是出去了三日,仍未归来,小玉是严禁澄雪独自饮酒买醉,她藏起了所有澄雪能拿到的三杯坛,澄雪知道她是担忧自己,便不会执意而为。

只是接连几日,没了那醇香的雪中情相伴,她变得有些六神无主,茕茕失意。

午后的阳光仍是刺目,她在天池宫中信步,不知不觉便又一人走进碧水园中,望着远处的那株花团锦簇的陀螺花树失了一会神,便躲进落花亭中。

坐下在亭中的长椅上,将肘支在石案上,她双手托腮,面无表情地眺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

一阵轻柔的风儿吹过,老陀螺树上便漱漱地飘洒下一阵粉色的花瓣雨,她茫然地望着眼前飞舞的花瓣,它们竟是美的恍惚,令她心中的思绪亦是飘渺。

有几片花瓣透过亭子顶上的缕空,掉落在她的肩头,她不经意地伸出玉指拾起一片,小心放在掌心。

她本是为落花亭外一地的落英所惊艳,赞叹着那耀人眼目的灼灼光华。此时,将一片坠落的花瓣放在掌心,近距离的观察,才发觉这小小的粉白花瓣,边缘上已然是破败的颜色,就算是花瓣中央,亦是有几处深褐色的斑点,摸上去亦是软沓沓的毫无挺拔的生机。

心底突然莫名的涌起一阵酸楚,眼泪便瞬间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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