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道士，而且竟然还是一个能够沟通天地大势的道士！

  “小姐小心！”

  眼看宋绍的神仙手段，一位老妪从屏风后闪出，挡在女子面前，气势爆发，身体紧绷如同面对一头下山猛虎。

  反观宋绍看到老妪出现，只是诧异的问了一句：“女子先生？”

  方才想要动宋绍的是儒道正气，如今出来的却是一位老妪。

  武朝虽然尚儒，但女子读书多是闺中私塾，如今能够走到明面上的女子先生，宋绍也曾有所耳闻。

  但真正见到的，眼前老妪尚且还是第一个。

  “蔡先生，退去吧。”

  “可是小姐，他很危险。”

  “我知道。”

  女子冷静下来后，看向宋绍身后龙首，叹息道：“放心吧，他不会杀我的。如果他想要我死，最开始发现我身份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可是......”

  老妪显然还是有所忌惮。

  宋绍也不生气，手指轻点桌面，随着一声轻响，龙首散去，重归湖中。

  “现在有耐心聊了吗？”

  女子闻声，摆手示意老妪和壮汉退去。

  老妪不愿，但终究是抵不过女子皱眉，无奈离开了听潮阁。

  等到身后无人，女子方才轻启红唇：“小女子名为姜红妆，正是道长口中的三掌柜，方才如果多有冒犯，还望道长不要往心里去。”

  说实话，宋绍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计较。

  毕竟，宋绍砸场子在先，要是听潮书局就此作罢，那才是真的落了下乘。

  “道长入门便要见我，又提到打更人中的宋公子，想来此般前来，多是因为宋公子的缘故？”

  见姜红妆将宋绍的称呼，改为宋公子。

  宋绍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这女人的心思果然玲珑。

  “不错。”

  言罢，宋绍从怀中将自己在天牢中写好的草书放在桌面上。

  “此番前来，是希望三掌柜帮我将这本草书编订成册，然后大卖天下。”

  听到宋绍的话，姜红妆低头看向他放在桌子上的草书，一时间也是没反应过来。

  这算是什么要求？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一图钱财，二图身后关系，三图自己身子。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宋绍会提出这个要求。

  姜红妆轻咬薄唇，犹豫片刻，方才开口道：“在此之前，小女子有两事不明，可否请道长答惑。”

  “请问。”

  姜红妆深吸一口气，伸出两指，眼神认真道：“一来，道长和宋公子又是何关系？他为何会将当年之事，告知于你？”

  “二来，若是卖书。这太安城中要论古卷残本，当首选白象书院门下的惊鸿书局。”

  “论价格，天下寒门入太安，当选淮坊书局。”

  “为什么道长偏偏不选他们两家，反倒找上我们听潮书局，请道长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宋绍不答，只是自顾自倒上一杯茶，轻轻摇晃。

  “三掌柜为何不先看上一眼，然后我们再说后面的事呢？”

  看上一眼？

  姜红妆看向桌面上的草书，秀眉微皱。

  纸张粗糙，编织简陋，因为时间问题，页脚已经翻卷，显然是在市面上买的装订好的廉价白字草书。

  见宋绍笑而不语。

  姜红妆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伸出柔夷将草书拿了过来。

  翻开草书。

  起初姜红妆不以为然，只当这是宋绍自己胡编乱造。

  可是当她看到这种行文后，柳叶眉骤然紧皱。

  这竟然是一本白话？

  武风尚儒，白象书院更是推崇以文治天下，所以市面上流传的书籍，古卷，甚至湖山杂记，皆是以书院编纂的繁文为主。

  如果这本书一旦流落市面，落入读书人的手里，到时候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甚至稍加不慎，极有可能会同书院树敌。

  至于内容......

  姜红妆简单看了一下，通书共三十八个故事，记载的多为妖魔杂记，每篇故事结束背后，都会涉及到关于如果遇到这个妖魔时的应对之策。

  但不同于以往记载妖魔面目可憎，这本书中，妖魔多了血肉，灵智。

  当她读到当朝官员为了自己的功名，将自己的狐妖妻子送上断头台，她会为狐妖的痴情感到不值，会对那位官员心生憎恶。

  当她读到黄鼠狼妖的故事时，她会为这世道不公，而感到不平。

  城隍作为真的就是对，妖魔所为真的是错？

  当姜红妆合上书时，时间已到日落黄昏。

  长吐一口心中浊气，心思久久不平。

  “道长，这本书是您编写？”

  如今，姜红妆再次同宋绍说话，已经用上了尊称。

  “正是。”

  宋绍开口道：“我那徒儿身陷天牢，心中有很多故事无处倾诉，所以便传音给我这把老骨头，希望我能把这些故事记下来，然后留给后人看。”

  听到宋绍的话，姜红妆瞪大眼睛，舔了舔红唇，开口道：“道长是说，宋公子是您的徒儿？”

  宋绍闻言，皱眉道：“不像吗？”

  见宋绍心生不悦，姜红妆赶忙道：“不是，不是，道长误会了，我只是有点儿惊讶，并无他意。”

  宋绍竟然是眼前这位道长的徒儿？

  难怪，他会一眼认出自己三掌柜的身份，并且知晓当年听潮书局出售禁书一事。

  不过想想也是。

  宋绍不过双十之数，便能坐在打更人首席的位置上，如果背后没有一位老师的话，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而且要知道，方才站在自己身后的蔡先生，可是一位二品大儒！

  反观眼前的小道士，虽面若少年，但却谈吐老道，举止得体。

  谈笑间，便能镇压一位二品大儒。

  可见其实力恐怖！

  这不免让姜红妆想起道门典籍《云笈七签·六十·诸家气法》中记载的那句：“日服千咽，不足为多，返老还童，渐从此矣。

  其中日服千咽，真假不得而知。

  但如果老道是破一品境界的陆地神仙，返老还童，并且还是宋绍的师尊。

  这一切反倒都能说的通了！

  此时，姜红妆再看向宋绍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意。

  宋绍见姜红妆变了一副样子，镇定开口道：“既然如此，三掌柜不妨将重心回到书上，如何？”

  “那是自然。”姜红妆连忙答道。

  只是脸色依旧为难，“道长，哦，不，仙长此书无论故事，还是文笔写的都是极好，而且仙长之用意，小女子也是深感敬佩，只是......”

  宋绍从姜红妆脸上，也看出来她在顾虑些什么。

  无非是此书入世，定会再次引起轩然大波，而作为售书的听潮书局，定会被首当其冲。

  不过好在宋绍来时早有准备，眼见时机成熟，该下猛药。

  宋绍轻咳一声，正色道：“不知三掌柜可还记得，多年前那位编写禁书的枉死书生？”

  听到宋绍提及当年之事。

  姜红妆眼角抽了一下，说道：“仙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掌柜不要误会，我不是圣人，也没有翻旧账的习惯。我只是想同三掌柜谈谈，你觉得天子大兴教化，可如今的做法真的对吗？”

  姜红妆被宋绍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天子大兴教化，利在千秋，难道不对吗？”

  见姜红妆被勾起好奇心。

  宋绍神色端庄，沉声道：“如今天子大兴教化，自当大利，可如今市面书籍多是之乎者也。”

  “读书人聪慧，尚且不明其真意，更何况天下穷苦百姓？”

  “这......”

  姜红妆被宋绍说的顿时沉默下来，宋绍见状，心中暗道一声有戏，继续正色道：“这本书虽是白话，有悖于书院教条。”

  “但只要这本书大卖于世，不说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但哪怕只是救下一人，那也是天大的功德！”

  “比之圣人坐在书院论道，只知高歌颂德！达官权贵霸占榜眼，见不得天下寒门入朝为官！三掌柜觉得如何？”

  姜红妆：“这......”

  “而且我那徒儿告诉我，太安虽大，但独听潮书局的三掌柜有做天下不可做事的气魄！所以方才三掌柜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我为何会在太安万家中，独独会选听潮书局。”

  “这便是贫道给你的理由！”

  宋绍句句震撼人心。

  即便是心思如姜红妆，也不得不承认，她被宋绍给说动了。

  但是，与书院为敌。

  她不是没有做过，可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见姜红妆犹豫。

  宋绍明白此事并非小事，再逼下去，反倒可能弄巧成拙。

  宋绍点到为止，不再追说，起身将手中清茶推到三掌柜面前。

  “我知道三掌柜为难，我自不会逼迫。这本书姑且先寄存在三掌柜这里，三日后我再来取，到时我们再议。”

  临走前，宋绍指向姜红妆面前的两杯清茶，开口道：“只是希望三掌柜好好考虑一下。”

  “这书院教条，跟天下百姓，到底是哪个重要？”

  言罢，宋绍直接转身离去。

  姜红妆见状，赶忙起身，却发现眨眼之间，宋绍已经没了踪影。

  她心中更加确认。

  ‘宋绍’就是道门的陆地神仙！

  眼见宋绍飘然离去，姜红妆只得无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一眼宋绍留下的草书，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两杯清茶。

  一杯书院，一杯天下吗？

  姜红妆低头苦笑，说的倒是轻松。

  但凡涉及到天下大事，又岂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够做主的？

  落日余晖。

  姜红妆坐在听潮亭，手托香腮，看着湖水中游动的肥硕锦鲤。

  约莫一炷香后。

  她方才坐了起来，将宋绍留给他的草书揣在怀里。

  “蔡先生。”

  “我在。”

  听到姜红妆呼唤，老妪从外面走了进来。

  “帮我选身衣服，今晚我要外出一趟。”

  “小姐是要去哪？”

  姜红妆微皱秀眉，漠声道：“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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