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整个家族的亲戚朋友如此搜寻，严厉责骂，林放也许还会一直行踪不定，杳无音讯。

  如果不是母亲病危，不是要回家尽最后的孝道，林放也许还会继续在外飘荡，打死不会回到久别的故乡。

  如果不是这次无可奈何回家奔丧，他几乎都忘了，家里还有一个被他扔在那儿的最扎心的大累赘。

  等他开着车赶回家时，母亲就留着最后一口气。他跪在母亲床前，母亲也说不出多的话了，只是用最后的气力，将那个无辜的女孩也拉到床前，亲手将她交到林放的手中。然后才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这时，林放也还没怎么特别地注意到自己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儿。他的心情和情绪，全都集中在对母亲的哀念之中。他的悲伤和愧疚，一点不是装出来的，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原因，他亏欠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母亲的去世，也给了他最大的打击和震撼。

  送完了母亲，亲友们散尽，家里就剩下了老父亲和这个可怜的小女孩。老父亲这才再次含着眼泪，将女孩推到林放面前，让女孩跪在面前，怯生地叫了他一声“爸”。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了。

  听到女儿怯生生的叫唤，他也总算很勉强地答应了女儿一声，上前扶起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儿。老父亲又拉着他们父女俩，详细地讲述了女儿在这儿长大的一些过程。

  “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有啥错？你就这么把她丢给我们俩个老的，这一晃就是十几年。你连看都不回来看她一眼，你也太狠心了。这孩子心里委屈啊！孩子没有妈，本来就够可怜的了，可她总还有你这个当父亲的啊！你怎么就能忍心让她小个孤儿一样？我和你妈再怎么疼她爱她，总还是隔了一层啊。是啊！你也还算有良心，隔三差五都会寄钱回来，可很多事情，也不是光靠钱就能解决的。现在好了，你妈走了，这孩子我是真的没法再替你带了。再说，孩子也大了，你也不能总把她丢在这乡下了，孩子还有一辈子，你不能误了孩子啊！你这次回来，就把她带走，让她跟着你去。你妈走了，我一个人也真是照顾不了她了——”

  “不！爷爷！我就在家陪着您，我不要您照顾，我现在大了，我来照顾您！爷爷——您别赶我走——”

  小女孩不知是委屈还是害怕，一听说爷爷要把她交给一个陌生人带走，死死拽住爷爷的衣服，哭的稀里哗啦。

  女孩当然也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父亲。爷爷奶奶一直就是用这句话，安抚着孩子幼小的心灵。但过去十几年了，孩子也坚信，她这个爸爸，早就把她给忘了，早就不要她了。她也就权当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爷爷和奶奶才是她真正的亲人。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她的父亲吗？可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她一眼呢？小女孩看他的眼神，到现在为止依然是怯生和恐惧的。

  事实上，林放当然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女儿的，一直以来，他都是咬牙切齿地强迫自己，别想！忘了！权当没有。但事实终归不会改变，这个孩子的确存在，而他也的确是这孩子堂而皇之，名正言顺的父亲。

  林放这次回家，完全是为了母亲，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小孽障。可父亲刚才的一番话，又让他无法回避，无可辩驳。

  看着面前瘦弱而又陌生的女孩。林放默默算了算，女儿今年也应该过十岁了吧，可这样子看上去，好像都还没有发育似的。乡下孩子，也没怎么打扮，随便梳着两根小辫子，又黄又细。林放看着这孩子，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和滋味。女儿的名字当初还是自己给取的，大名叫林曦，小名曦曦！

  他也没有马上答复老父亲。他还在犹豫，他是不是应该把这孩子带回去，跟自己一起生活呢？可这孩子——他一想到这儿，心里又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憎恨和憎恶。

  现在，林放真的有些后悔了，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赌那口硬气，非要把孩子留下，非要让自己家人帮忙养着，那现在再退还给人家这也不可能了。虽然自己的父母不知不觉，已经将这孩子养这么大了，可这后面的麻烦也仍然还多着呢！这可真是件让人窝心的事。

  孩子是无辜的，是！她是无辜，可怜。可谁叫她是个孽种呢？看到她，只会重新揭开他内心深处的一层层伤疤。只会激起他内心的耻辱和仇恨。

  林放的心理再次引发起激烈的矛盾和碰撞。

  夜深人静，林放和衣倒在床上，房间也没开灯，只有烟头一闪一闪透着红光。对老父亲说的那番话，他不得不仔细掂量和考虑。他现在虽然已经在一座大城市里落下脚，但事业并不顺利，活的并不洒脱。就他现在的状态和心情，突然多出这么个小东西，还真是个麻烦和累赘。

  再说，自从赌气离开那座小县城后，一直独来独往，四海为家，自由惯了，也浪荡惯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回到一个为人父母的角色了。

  从他回到家乡省城安顿下来后，一直就是孤家寡人，独来独往，日子过得更是有点放荡不羁，生活环境身边熟人，也都知道他这德性。这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女儿来？怎么解释？怎么面对？弄不还人家还当他是人贩子呢！这往后他还怎么潇洒，还怎么做人？这小东西，说是自己的女儿，而实际上又和自己根本没一点关系。而这又是他这辈子都不敢丝毫吐露的秘密，耻辱。把她带到身边，往后的日子到底怎么过？是该找个女人回家，实实在在弄出个家的样子，还是依然故我、一如既往，继续此前的人生？那他一个单身汉带个小姑娘，多麻烦多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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