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慢慢停了。

  江晚月和郑校长也坐上了前往县城的班车。

  二人拎着一个大桶上车，桶上盖了个盆子，里面的鱼儿时不时闹腾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车内的人都好奇的朝水桶看。

  郑校长抹了一把汗，笑呵呵道：“大侄儿的媳妇生了，带条鱼过去看眼孩子。”

  售票员好奇的走过来：“这鱼劲儿挺大，能不能瞅瞅？”

  郑校长十分心虚，毕竟是要去做买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认定为投机倒把，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由自主看向江晚月。

  明明他年龄比江晚月大，职位也比她高，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总想让江晚月拿主意。

  江晚月汗颜。

  校长一副偷鸡摸狗的样子，让别人不怀疑才怪。

  本来没干什么坏事，这鬼鬼祟祟的行径，搞得别人在心里就认定他们在投机倒把。

  她露出笑容，主动将盖在水桶上的盆子拿开，笑着道：“这是在我们大队水塘里抓的鱼，等到了年底我们大队集体捕鱼时，有多余的会拿食品站去卖，到时候大姐也可以买点尝尝鲜。”

  售货员不由道：“你们大队长还真好说话，平时也准许社员抓鱼吗？”

  “瞧您这话说的。”江晚月笑容灿烂，“谁家没个闺女媳妇怀孕生孩子啊，这女人生孩子就得喝点鱼汤补身子，不然孩子也没奶喝不是。我们抓鱼，拿工分抵扣，又不违反政策，大队长为什么不准许？”

  售货员没话说了。

  车上的其他乘客也觉得没什么毛病，不过，他们村都是偷偷抓鱼，没人和大队长报备。

  车子一路颠簸着，差不多十点钟，就到了县城。

  江晚月和郑校长拎着水桶，从车站步行到教育局，这会正是上班的时候，教育局的门紧闭着，那个老大爷靠在门边上，昏昏欲睡。

  郑校长抓了一下后脑勺问道：“那啥，小江，咱们不是要卖鱼吗，来教育局干啥？”

  江晚月耸耸肩：“除了教育局，别的地方咱们还有熟人吗？”

  郑校长一脸问号。

  难道教育局他们有熟人？

  而江晚月已经走了过去，大声打招呼：“刘大爷！”

  上回她就打听清楚了大爷姓刘，今年六十多，和教育局的局长是老乡，所以得到了看门这个工作。

  刘大爷一个激灵清醒了，回忆了一下才道：“哦，是郑校长和江老师。”

  “上回刘大爷帮忙，我们才顺利见到了乔主任，谈成了大事，这不，特意摘了点新鲜的青菜来感谢大爷。”江晚月将一袋子的白菜和萝卜塞大爷手上，“都是自家种的，吃不完，大爷帮帮忙。”

  听到她说吃不完，刘大爷这才敢收下，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收，连忙回身藏进了门卫室的桌子下面，这才转过身笑呵呵道：“江老师今年多大了，有对象不？”

  江晚月立即接话：“二十六啦，早就结婚了，孩子都三个了。”

  “哎，那可惜了。”刘大爷摇头，“我有个侄儿，当兵的，长得高高帅帅，本来还想介绍给江老师来着。”

  江晚月就这么和大爷聊起来了。

  郑校长：“……”

  原来小江说的熟人，就是看门的大爷。

  他今儿也算是见识到了，自来熟的人有多可怕。

  二人聊了许久，才终于聊到了正题上，江晚月笑着道：“差点忘了正事，我和郑校长这回来，还想感谢一下乔主任和教育局的所有人，这不，特意和大队长请示之后，抓了一条鱼过来，给教育局的各位加餐。”

  刘大爷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好家伙，是一条大草鱼，起码七八斤，是个大家伙。

  在连湖县，鱼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也要五六毛钱一斤，因为附近没有大型渔场，一般要到过年村里集体干坑的时候，供销社才能买到鱼，平日里那得排队靠抢。

  刘大爷看向鱼的两只眼珠子都冒光了。

  他开口道：“我去问问乔主任，郑校长和江老师先在边上坐一会。”

  他说完，迈步就朝里头去了乔主任的办公室。

  只不过乔主任在开会，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才开完，刘大爷迎上去道：“乔主任，小荆大队小学的郑校长和江老师来了，说是为了感谢乔主任您上回的帮忙，大队特意批了一条鱼让他们送来。”

  乔主任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老刘，你在教育局也有些年头了，怎么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我要是收了他们的鱼，我这主任的位置就坐到头了！”

  “乔主任误会了。”刘大爷忙道，“他们不是给您送礼，是送给食堂，给教育局所有人加餐呢。”

  这么一说，乔主任心理负担就没那么重了。

  送礼只送给一人，那么，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要是大家伙都吃了，法不责众嘛，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况且，这是对他工作的认可，是对他们教育局的褒奖，没有道理拒之门外。

  他点头：“那老刘你就带着他们去食堂，对了，他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你拿两张饭票，让他们吃个饭再走。”

  老刘乐颠颠的去办。

  江晚月和郑校长被领到了食堂。

  教育局编内人员并不多，食堂并不算大，这会十一点多钟了，大厨正在忙活。

  食堂今天就两个菜，一个青菜，一个肉末豆角，这伙食放在这个年代算很不错了。

  当刘大爷将大草鱼拎进后厨时，大厨都惊了一下：“哪来的？”

  刘大爷兴奋道：“甭问这么多，赶紧炖鱼汤吧，大家都能喝点。”

  大厨也很久没有烧鱼了，立马杀鱼，开肠破肚，切成小块，起锅烧油，先用油煎至焦黄，再放水炖煮，厨房里正好有剩下的萝卜，全部切成丁丢进锅里一起煮。

  江晚月也没想到，她和郑校长竟然还捞到了饭票，正好可以尝一尝这年代的大食堂。

  郑校长却有些坐立不安：“小江，不是要卖鱼吗，咋就送了？”

  过年时国家收购草鱼是四毛七，城里人购买是一斤五毛五，他们送来的鱼有八斤，都值三四块钱了。

  江晚月开口：“东西只有卖出去，才值钱这么多钱，卖不出去，一文不值。”

  这年代，经济不流通，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就这么浪费了，农民吃不完的菜，水里抓不完的鱼，山上烂掉的水果，以及各种资源……村里人没法卖，城里人买不着，仿佛隔着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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