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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节 蛇的礼物


“神赐予祂的使徒以燃烧烈焰的宝剑,让他去驻守祂的花园。”

  “我在黄昏街里目睹一个时代的黄昏。”

  ……

  王凯文听着耳边传来爬行类动物的嘶叫声,注视着那墨绿色的毒蛇向他游来。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也是敌人之一,却不忍心去看她满是悲哀和绝望的眼睛。

  整个黄昏街的废墟的陪衬下,那一座破败不堪的教堂孤零零的伫立着。

  或许是因为空气里弥漫着肃杀和冰冷的气息,也可能是因为尘土被血液打湿不再扬起,这座原来显得很颓唐的建筑因为孤立显得格外的高大神圣。

  宿命,死亡,执念,人们总喜欢用这些形容词来概括将要爆发的斗争,可时常被他们选择性遗忘的是事物只要死去,那么在这个世界上的留存只可能逐渐削薄,最终随着时间归于沉寂。

  而抉择,总是这样困难。

  梅比乌斯,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对吧?

  是因为我亲手杀死了爱莉希雅,所以你才会堕入我甚至无法观测的绝望,然后成为我的敌人。

  是因为我自私的选择了用杀戮取回解脱的方案,所以你才会把大家都束缚在你的影子里,想要借我之手终止这无妄的轮回。

  “为什么,你直到现在还不怪罪我呢?”

  “回答我,梅比乌斯…”

  你明明知道,我对于你们所有的感情都是残破不堪的掩饰,你明明知道我在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家这个核心动机而服务。

  你又为何…要为了我这个意外闯入的外来者做到这一步呢?

  面对着他说出的这些话,她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妩媚却又被这场面衬托的尤为哀伤的笑容,神情中带着难以言述的凄绝。

  维尔薇说过,只要她接受身体里〈侵蚀〉的遗产她就能成为第二个爱莉希雅,从此永远的让他留下来,甚至可以塑造和原体一般无二无别的凯文。

  当然,梅比乌斯不接受,不尊重,不理解。

  她认为维尔薇从爱莉希雅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疯掉了,从凯文亲手处决那个女人的时候,她的自我一同死灭。

  千劫说他是个战士,尊严和力量让他绝不会就这样平静的接受死亡,他要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燃烧殆尽,化作火焰。

  他的葬礼要用一场盛大的战争做结算,要以守护的名义走完最后的道路。

  樱对她说这人生不过是极其短暂的瞬息,用双手成就和触碰到的只能是一刹那间的幸福美满,所有的理由都因为无可代替而珍贵。

  她死的时候拜托梅比乌斯照顾好铃,可梅比乌斯甚至不关心铃身处何处。

  格蕾修…格蕾修说她身上的颜色变了,不复之前的追寻,已然是浸满了渴望和绝望的深沉,这让她既觉得陌生又感觉有点害怕。

  但毕竟是格蕾修,她在最后的时候还是相信着她,纯净的眼睛里满是理解和包容,那孩子就在她的怀里睡去了。

  科斯魔像个真正的野兽一样和她厮杀,她能够看得见他心灵里的挣扎和痛苦。

  选择了抛弃人类的身份,却保留了作为人类时期的心灵…感受到思维和愿景的破灭,这是他们这些异类的共同宿命。

  华燃烧了所有的记忆和人格化作袭向她的一片炽翎,她说浮生历历不过是一场云烟,历史因为铭记才有价值,但当选择了牺牲,这些林林总总都不过是一抹刺目的鲜红。

  她死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没有了任何人格的体现,温柔而平静的望着梅比乌斯,甚至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阿波尼亚……

  阿波尼亚她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使用升华后的戒律,虽然这样也直接导致她是最快被攻破的个体,但她也使得梅比乌斯对于信仰的认识更进一步。

  梅比乌斯承认她是个真正的信徒,愿她离去后能与她从来没有信任过的,对所有事物无慈悲的神有一场宁静的会面。

  帕朵菲莉丝在梅比乌斯推开门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当然也可能她只是碰巧找到了女孩的尸体。

  她就像一只真正的小猫一样蜷缩在纸箱子里,抱着早就没有呼吸的猫咪们,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梅比乌斯试图找寻她的死因,毕竟开门就死这种说法也太荒唐了吧——最终,她在女孩身上发现了一件旧的神父装外套。

  它充当着裹尸布的作用,覆盖着女孩已经冰冷的身体,好像很久以前有过这样一个人,闯入了她的生活,给了女孩家的温暖。

  如今,他,他们,已经离开了。

  ——————

  因为无法释怀的感情,也因为无论如何也不希求他的理解,所以直到最后,她都选择一言不发。

  凯文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正是因为你的记忆,才有了她以及他们的生命,也正是因为你这个意外出现的人……

  哪怕是和爱莉希雅那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罪魁祸首一样,其实梅比乌斯也是能接受的。

  可她不能,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和那个人一样。

  她至少曾经爱过。

  ……

  翻涌的,遮天蔽日的墨绿色浪潮。

  万千蛇影在此间纠缠扭动,用它们的躯体结成剧毒的网幕,鳞片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编织为向他全力投出的那一把利刃。

  这真的是一把剑吗?

  它难道不是一束沾染了少女泪滴的槲寄生吗,被迫要终止他的呼吸…它来得果断,却在飞行的过程里点缀了纠结和不舍。

  她怕他受伤,于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伤到他。

  可他会信吗?不会吧。

  王凯文的身体先意识一步就做出了战斗的准备,获得侵蚀律者信息附加的数据体从来没有这么强大,先这攻势就摆出了杀招。

  有的时候遗憾就是这么形成的:

  永远来不及,永远不相信,永远放不下。

  梅比乌斯能看见他眼睛里的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正好可以把她凄美的笑容留住。

  这是梅比乌斯博士最后的算计,她赌他的责任心让他不可能留情,她赌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让这个固执的傻瓜抱憾终身……

  她在赌啊,赌自己和大家鲜红的生命可以戳破爱莉希雅那个卑劣的谎言。

  “梦该醒了,小白鼠……”

  感官摇摇欲坠。

  王凯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砍到的不是一具肉体,而是一个无限反震的金属块。他麻木的手掌,渗着血的虎口都在控诉他过于坚决的力度。

  梅比乌斯应该是死了,她就像一块玻璃那样被他手里凝聚出的利剑斩断又砸得稀碎。

  她脸上的笑容既温柔,又恶意,如今再看,确实是包含着嘲讽和怜悯的神情了。

  “活下去,王凯文。”

  她轻而易举的从游离的数据里读出他真正的名字,然后送出了简短的寄语。

  那么多留恋和不舍,无数次轮回里一次次在手术室联结的羁绊,面对剧本结局牺牲也没有抹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全在刚刚这一剑下被毫不留情的斩断了。

  她梅比乌斯最后要送给他的从来不是什么侵蚀之律者的权能——她给他的礼物,是完整的自由。

  哪怕这…是以一个世界的毁灭为代价。

  这份过于真实的刺痛,带着她沉重的感情,注定无法被共情,注定无法被理解。

  【这个世界因数据而始,也将以此而终。】

  伴随着梅比乌斯最后的话语,某个代表着启动的按钮被按了下去,一条条数据里,某一个灰黑色的程序被抬到了第一优先级。

  〈关闭纹理映射〉

  万事万物,一切能用眼睛看见的场景都被卸去了色彩,归于原始的,单薄的纯白。

  所有的真实都褪色成白色的立体模型,天空与大地的分野自地平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横跨虚空构建的基石,以及之上承载的事物。

  “自此刻起,你甚至看不见我眼泪的颜色。”

  〈关闭重力(物理)感应模型〉

  一切都在瞬间漂浮,归于你最初的“轻”。

  所有的能使其坠落的牵挂都荡然无存了,所以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海誓山盟。唯一能展示的只是不断向上移动的世界。

  完整的陆地被分解为孤岛,构成物体的要素也在毫不保留的解离,直到它们都还原成极其细碎的光粒。

  “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源于理念的分歧。”

  “就好像你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我放弃摧毁这个没有可能性的箱庭,去维持虚假的美好。我也不管怎么努力也阻拦不了你试图回归的脚步,只能用极端的方式去表达我的愿望和感情。”

  “这不是因为我们的理念,而是因为我们难以分割的自我。”

  〈关闭碰撞测试〉

  坠落,向下坠落,无止境的向下。

  王凯文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力点来供自己向上攀爬,可他伸出的手掌毫不费力的就穿过了那些物体,他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幽灵。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纯白的物块离自己越来越远,原本引以为傲的力量甚至不足以让他拥有可以站立的一席之地,只能坠入虚空,感受着自躯体末梢传来的冰冷感觉。

  “现在的你,甚至无法拥抱我。”

  她这么说着,然后消珥于无形。

  ……

  ◆“活下去…我亲爱的…小白鼠……”

  ——————

  贝洛伯格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可能是因为积聚了一个上午的热情,但也可能是因为这里还保留着冬天的残余,总是没有那么剧烈。

  太阳温和的普照大地,带着去不掉的倦懒,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被拖出巢穴结束冬眠的冰原熊幼崽,傻乎乎的,挺可爱。

  几道橘红色,边缘镀着灿金的光斑透过落地窗打在密闭房间的地板上,让最细小灰尘的运动都变得肉眼可见。

  重新启动的一排排电脑荧幕上,蓝色数据集有条理的流动着,告诉他这一场异变已经彻底结束。

  作为代理管理员的普罗米修斯十七号已经完全取得了数据空间的执行权限,她现在正在梳理那些被漂白的“核心内容”,试图拼凑一些东西,可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过是运行空白文件夹。

  在旁边另外一个存储空间里,存放着〈以太战线〉的源文件包和服务器终端启动表。

  它们完好无损,干净的好像才被开发出来一样,这意味着他们完全没有经过优化和再处理。(在优化了,在优化了→新建文件夹)

  王凯文试图运用〈记忆〉命途的力量记录和刻印有关于那个世界的回忆,可最终得到的只有空白的光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翻阅不到一点忆质。

  在没有参照物和纪念品的现在,他要用什么来去证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所见所闻不是一场往世的幻梦呢?

  这种感觉刺痛着他,他甚至能感觉手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爱莉希雅的,梅比乌斯的,那么多人的愿望和生命都寄托在他这一具现世的身体里。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屏幕,仿佛那里有一个真正的世界等着他去拯救那样。

  在这种残酷的处境逼迫下,似乎成为一个〈虚构史学家〉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爱于虚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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