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又是一年夏末,暑热还未完全消去,树梢间尚有蝉鸣,本该是慵懒散漫的时候,谢国公府上下却严阵以待。
姜舒窈身子愈发沉了,又是头胎,丫鬟们每日紧盯着,生怕出了差错。
姜舒窈却只盼望着赶紧生完孩子养好身子,还能抓着夏日的尾巴吃点凉饮。
这一个月来,谢珣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着了也要骤然惊醒看看身边人的情况,生怕半夜她孕动而自己睡着了误了时机。哪怕是年富力强也熬出了几分憔悴的滋味。
这日他正在上值,太监连滚带爬闯进房内,传来谢国公府的口信。
谢珣本就担忧着姜舒窈生产一事,一听见“发动了”三个字,立刻往谢国公府赶。
一路上策马狂奔,脑内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一颗心忽上忽下的,魂不守舍。
下马后也没歇气,一口气跑到三房院里,慌乱至极。
然而预想中的慌忙画面并没出现,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上的事,还有人两手空空的从他面前路过,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般。
难道姜舒窈并未在三房生产?虽说下人们早早就将三房收拾好了,备出屋子以待主子生产,但临时换个屋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莫不是情况太为危机,母亲临时插手了?
不管怎么样,打乱计划总是叫人慌张的。
谢珣脸色白了几分,逮住从他面前路过的小丫鬟,冷声问道:“夫人去哪了?”
小丫鬟半晌没反应过来,对上谢珣的冷脸,吓得结结巴巴的:“回三爷的话,夫人、夫人没去哪啊。”
谢珣本就着急,听她这么磕磕巴巴一讲,愈发焦急:“那夫人现下在哪?”
小丫鬟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提起手臂,指向东厢房的方向。
谢珣半信半疑,大步朝那边走去,丫鬟们纷纷避开,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徐氏的声音:“还吃吗?”
“再来点吧。”
这是姜舒窈的声音没错了。
谢珣呆滞了几息,看向东厢房内。
姜舒窈正在疯狂席卷着桌上的吃食,徐氏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姜舒窈被鸡蛋哽住了,刚刚灌了一口热水,就见到了在门口的谢珣。
谢珣上前几步,迟疑道,“你不是发动了吗?”他擦去额头的冷汗,“为什么现在坐在这儿……”狂吃?
他话虽未说尽,姜舒窈也能理解他的意思:“大嫂估摸着我到了后半夜才会正式发动,所以现在让我多吃点,免得到时候没力气了。”
谢珣点点头,情绪起伏太大,三魂六魄还没归位,显得有点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就在三院里的乘凉椅上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周氏就走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见到谢珣也是惊讶:“三弟怎么回来了?”
谢珣无奈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周氏不懂他的心思,见状也没有追问,进了东厢房将手上的碗搁下。
“二嫂,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姜舒窈一边吃一边赞美道,“有了自己的特色,比起精细的佳肴来说多了一分淳朴的美味。”
周氏撇嘴:“都是做大锅饭练出的手艺。”脸上表情虽然嫌弃,但语气是掩不住的宠溺,“别吃了,是叫你吃一些补补力气的,不是叫你吃撑了。”
徐氏的温言细语劝不住姜舒窈,周氏的“强硬”手段便派上了用场,把饭菜撤走以后,等姜舒窈歇的差不多了,又把她扶起来在院里走动走动。
谢珣也没有回东宫了,就在院里坐着,一颗心吊得高高的,晚膳也没用。
徐氏估摸的时辰有差,到了傍晚姜舒窈便发动了,虽是早有准备,但一群人依旧手忙脚乱的,周氏和徐氏往产房里冲去,把浑水摸鱼混入其间的谢珣揪了出来。
谢珣在屋外站立不安,一会儿蹲着,一会直挺挺地站着,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声响,吓得扒着门窗大喊:“怎么没声儿啊?”
被迟迟赶来的谢理揪到院中:“不要一惊一乍的。”
过了一会儿产房内传来痛呼,谢珣又站不住了,额头全是冷汗:“怎么声音这么大?这该有多痛。”他忙问站在一旁的老夫人,“产婆会不会不够,大夫呢?大夫们候着没?”
喋喋不休的,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的他。
姜舒窈头胎很顺,深夜刚到,产婆推门而出,恭贺谢珣喜得一对龙凤胎。
谢珣什么也没听见,一见有人推门,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下人们拦也拦不住。
屋内血腥味浓郁,谢珣闻着有些头晕目眩,走到床边时浑身都在颤抖。
姜舒窈刚刚生产完,累到有些意识涣散,见到床边来人,凝了凝目光才发现是谢珣。
丝丝乌发黏在额间,她浑身是汗,红唇失去了艳色,是难见的憔悴和脆弱。
谢珣心疼得要死,见她要张口说什么,连忙蹲下。
姜舒窈启唇,用尽力气吐出两个字:“出、去!”她才不要被谢珣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模样。
谢珣握住她的手:“不要。”
姜舒窈瞪他。
谢珣哭笑不得,轻易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你这个样子很美。”说罢亲亲她的手背。
手背上落下温暖柔软的触感,不知怎么回事,姜舒窈突然就泄了力气,眨眨眼看着谢珣,没几下就睡了过去。
谢珣把额头靠在她手背上,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喃喃道:“以后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徐氏她们给谢珣夫妻俩留了点空间,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该把谢珣叫出来以防他碍着产妇歇息,没想到一进屋子,就见谢珣趴在床边便睡着了,手还握着姜舒窈的手。
周氏捂嘴偷笑:“明明是三弟妹生产,却把三弟累得够呛。”
徐氏也在笑,嗔怪道:“好了,别打趣三弟了,他这一个多月都没合眼了,让他睡吧,让丫鬟们在外间守着就好。”
谢珣说着不再生了,果然就没生了,几年过去,两人膝下依旧只有一儿一女。
等孩子们稍大,谢珣便请旨外放,皇帝本就想将谢珣等人培养成未来的肱股之臣,自然同意。
于是谢珣拖家带口的,开始了外放之旅。
本来大家都以为新来的刺史年纪轻好拿捏,却不想谢珣新官上任三把火,雷霆手段将一群尸位素餐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一来就打响了名头。
后来民众渐渐了解谢珣,对这个新上任的大官充满了好奇。年轻、貌美、才气斐然、手段利落,这么一个人物怎么看怎么神秘。
直到谢珣露脸以后,当地待嫁的姑娘们纷纷难以按捺芳心,打听着想要知道他夫人是何许人物,自己是否还有机会。
姜舒窈不习惯做官夫人,不太懂交际应酬,幕僚们想让她设宴款待当地官员家眷,但她一到当地后就整日看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忙着什么。他们向谢珣委婉提了几回,谢珣都不赞同他们的想法,几回过后,大伙也就歇了心思。
本以为来这里是吃苦受罪的,但没过多久,当地就开起了众多市肆,吃食应有尽有,而且还很符合当地的风土人情,价钱也便宜。幕僚们心里的怨言少了许多,安安心心地干活。
但是再怎么抗拒社交,宴会还是少不了的。
这个机会等了太久,府前来人快踏破了门槛,众人心思各异,一场宴会可谓热闹至极。
官员们心思如何不得而知,家眷们的心思倒十分明显。
“听说刺史夫人是京中人,我们今儿可来着了,这一顿席面怎么都可以见识见识京中的佳肴。”
众人纷纷附和。
等到席面一摆开,一群人神情顿时僵住了。
“这是归云阁的招牌菜吧?”
“这道也眼熟,我前些日子刚刚吃过,应当是留仙楼的菜品。”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点出了桌上小半桌的菜。
一容长脸夫人捏了捏手绢:“我还以为能见识京里菜式呢,瞧这小半桌菜都是酒楼里拿的。”明里暗里就差指认刺史夫人不上心了。
有人小声反驳:“可这些菜都是砸银子也吃不着的,光是排号也得排上个月余。”
容长脸妇人扯了扯嘴角:“刺史下令让他们做宴席,他们难道还能让刺史大人排号?”她深吸一口气,面上带着自豪,“这都是我们这儿的酒楼做的,我看啊,估计是刺史夫人也觉得京里的菜式比不上我们这儿的。”
又有人驳道:“这话可说岔了,这些菜式咱们从小到大可都没见过,再说了,这些酒楼也就是前一阵才开张的,背后是谁咱们现在也没打听出来呢。”
容长脸还要死犟,忽然感觉背上如芒在刺。
一转身,就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盯着自己,嘟着嘴,一看就是恼怒的模样。
即使她生性刻薄,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生得可真是好看。
小姑娘鼓着脸,奶声奶气地说道:“这些都是我娘的菜谱,酒楼也是我娘开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童言无忌。”有人救场道。无论怎么回事,这些酒楼背后的庄家都不可能是个女人。
小姑娘还待说什么,背后急匆匆赶来个小男孩把她拽住了:“妹妹,你怎么又到处乱跑!”
这小男孩同样生得俊美,细看还有点眼熟。
小姑娘甩开他的手,跺脚道:“她们说娘坏话呢!”一抬手,往这桌指来。
在座的妇人们全部僵了面皮,想要呵斥这个不知礼的小姑娘却又开不了口。
本来还在教训妹妹的男童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冷了几分,抬眸轻飘飘瞥了一眼桌边坐着的人,牵着妹妹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群人被男童看得心里发慌,仔细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哪来的稚童,张狂。”容长脸嘴硬地道。
谢珣这一桌同样不太平静,一群属下心思各异,谁家里都有待嫁的女儿,谢珣可是块肥肉,搭上他的以后仕途铁定顺遂。
然而谢珣不提,谁都没胆量提起家眷的话。
不过这席面可真是美味。
众人忙着落筷,差点把正事忘了。
忽然一个丫鬟端着盘过来,盘上盖着铜盖,看上去像是什么极为精贵珍稀的佳肴。
众人停下筷子,下意识朝谢珣看去。
丫鬟说了什么,谢珣眉目顿时舒展开来,揭开盖子——盘里装着一个极为丑陋的形似馒头的东西。
谢珣面色不变,拿起怪样馒头,风度翩翩地啃了一口,面上流露出赞叹的神情。
惹得一群人心里跟蚂蚁爬过似的,难道这么难看的馒头还能好吃不成?
“很好。”谢珣点头道,“手艺有进步。”
这话一出来,大家就开始在心中暗自猜测了。
这应当是谢大人夫人做的吃食吧,谢大人精贵人,什么珍馐玉食没吃过,竟然还要装模作样的夸赞这个丑馒头,莫不是其夫人来头不小,谢大人是个惧内的?
几人交换眼神,纷纷肯定了对方的想法。
直到一声软糯的“爹爹!”打破这桌诡异的气氛。
一个小姑娘噔噔瞪跑过来,流畅地爬上谢珣的膝盖,看着谢珣面前的馒头,顿时笑开了花:“爹爹吃了我做的花卷了吗?”
谢珣摸摸她的发髻:“吃了,囡囡厨艺越来越好了。”
小姑娘摇着晃晃脑袋,被谢珣按住:“爹爹给你扎这个发髻扎了半个多时辰,不要跑散了。”
这场面太过惊奇,一群人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他们发愣时,一个男童走了过来,冷着一张脸,和谢珣活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直到他站到谢珣身边,刚才那桌的妇人才明白为何如此眼熟,隔这么远她们也能看到男童身上的衣裳和谢珣是一个款式一个色,再仔细一想,眉眼间的冷色不就是随了谢大人嘛。
男童把小女孩呵斥了一番:“妹妹,平时也就算了,现在爹爹正在设宴招待各位大人呢,你怎么能这么没规矩?”
小姑娘嘟嘟嘴,从谢珣膝上爬下来,牵住男童的衣角。
桌上的官员们终于回过神了,纷纷夸赞男童,无非就是些“大有可为”“虎父无犬子”的场面话。
一堆夸赞的话砸在头上,男童面色不变。
谢珣这才开始介绍子女,顺道介绍介绍了今天的席面:“都是我夫人精心准备的,这些是归云阁的招牌菜,这些是……”
众人听他介绍,心下纳闷,即使这些酒楼里的菜有钱也买不着,但酒楼里拿菜也算是精心准备吗?
直到谢珣最后一句话一锤定音:“对了,我忘了提了,这些酒楼都是我夫人开的,每一道菜品都是她琢磨出来的,或许你们听过京中林氏吧,指的就是我夫人的娘家。”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别的不说,他们进京述职时,最爱的就是京中那条林氏小吃街。
还未消化这个事实,就听到谢珣背后站着的男童背着手道:“爹,你以后记得多多提提我娘,免得我娘行事低调,反倒招惹了是非。”他牵起妹妹的手,语气和谢珣平日说话一模一样,让一群老油条官员们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哦,“就比如今日宋长史的夫人、李司马的夫人都以为我娘不尽心,连席面也糊弄了事。”
说完牵着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群人胆战心惊地面对着谢珣。
今日宴席一散,不管自家夫人有没有那个心思,回去都被丈夫教育了一通,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可以散了,就说一点,自家女儿跟谢夫人能比吗?那可是林家那位名声赫赫的大小姐,就连圣上也盛赞她的厨艺,与其卯足了劲儿钻营,倒不是和这位夫人打好关系,最起码以后不用排号排上一个多月才能品尝到美食了。
一到当地就忙着吃食生意的姜舒窈完全没发现有人觊觎谢珣,和徐氏林氏去信时,还笑她们想太多,这儿民风淳朴,根本没有人惦记谢珣,也没有下属送美人,她的日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后来这信被一双儿女看见了,不得不对自家娘缺根筋的性子表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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